思及此,崔长歌挥了挥手,示意落雪接着回禀。
“北离王忽地召见了赫连珠玉,并禀退了旁人,半个时辰后才见赫连珠玉啜泣着出来,随后不久北离可敦便又挨了训斥,甚至鲁图部落都因此受到了牵连。”
崔长歌微眯着眼,忆起三年前那段时日,犹记得赫连珠玉也是啜泣着向她诉苦,她是被可敦逼迫,又碍于鲁图部落的威势,而不得不前来昱朝求娶公主。
她哭哭啼啼反复念叨,只言和亲一事与她无关。
想到这里,崔长歌又问道:“信中可有提及赫连珠玉从王帐出来后又去了何处?”
“未曾。”落雪摇了摇头,“但提到了北离监察司,说是这几日七处的人频频往返于王庭和边境,今夜朔风便准备带着人于途中截杀。”
“截杀之后让朔风再派几个人去趟王帐,细细查探赫连珠玉这几日的动向。”崔长歌眼神闪过一丝寒意,转而又问,“珺璟可有来信?”
落雪答道:“今日还未传信来,倒是五处那位监察副长传了消息来,说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崔长歌诧异的抬眼,随即便哂笑道:“这就坐不住了?回信给他,既是要投诚,也当拿些诚意出来。”
自那日见过西北府监察司三人后,她便遣落雪着其中一人送去了一份礼,又故意露出些风声,本就是想打破三人间的平衡。
未曾想,眼下才过了半旬,吴渊那人便坐不住了。
落雪却有些迟疑,“这般摇旗不定的人若是用起来只怕会有隐患,属下查过他的谱牒,他本是孤儿,机缘巧合下得了一位监察使的青眼方才被选中,但那监察使不久后死于任务途中,因而他是凭着自己爬上的这个位置。”
“你可是担忧,像吴渊那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太过不可控?”崔长歌轻笑一声,又道:“左不过为财、为权罢了,若是他当真能为我所用,这些我都能给他。他有意投诚,我便给他这个机会。”
“一无所有之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后,才会愈发患得患失,权力能让欲望疯长,若是他日后脱离掌控……”崔长歌悠哉游哉的斟了两杯茶,意味深长道:“况且燕然关一战如此惨烈,定然还有其他人暗中动了手脚。”
“而那人必定在西北府内,瞒不过监察司的眼睛。”
落雪一愣,琢磨着崔长歌的话,片刻后方才恍然道:“是奴婢狭隘了,吴渊唯利是图,本就不愿屈居人下,而那暗中动手脚之人便是他最好的投名状。”
“正是,他要爬上监察长的位子也好,甚至想要更进一步也无妨,”崔长歌道,“不日后我便要回京,西北府自然需要安□□们的人手,只要他足够听话,我并介意将他推上去。”
监察司中一处隶属皇帝,她无权干涉,而五处则是因地处边关要塞,一举一动皆会落入他人眼中,她便只能暂且不插手,未免引来京都那些人的注意。
见落雪仍旧面露担忧,崔长歌将面前另一盏茶水推过去,“我心里有底,吴渊虽说是急功近利了些,但终归是有底线的,更何况如今不论他想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好交给珺璟和朔风他们去处理,毕竟明面上他们是监察司的人。”
……
前几日立秋,如今日落之际便已有了些许的寒意,赫连乌山从营帐内出来,却见他的亲兵仍旧穿着单衣,风一吹,不禁有些瑟缩。
他走了过去,皱眉问:“怎么还是穿着单衣,今日王庭不是送来了一批辎重吗?”
那亲兵却支支吾吾,面露难色,迟迟未开口。
“是不是那赫连金日又私自扣下了?”赫连乌山厉声道。
“没事的没事的,属下抗冻,这一点风属下还不放在眼中。”那亲兵连忙道。
赫连乌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双眸中闪过一缕寒色,他正欲开口,却被身后传来是一道声音打断。
“果然你们迂曲部人就是不一样,我鲁图部可比不上你们抗冻,既然如此那批辎重便分给我们鲁图部吧。”
赫连乌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里已经一片温和,“金日,辎重都是有数的,如此一来只怕旁的部落会心生不满,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
“啧,”赫连金日讥讽一笑,扬起下巴道: “本王子可和你这个牧羊人不同,这军中谁人不服我,哪个部落敢对鲁图部不满。”
赫连乌山温声道:“金日你……”
“闭嘴!”却见赫连金日摆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我就是故意枪迂曲部的东西,怎么了?连手下人的东西都保不住,迂曲部真是瞎了眼了”
话音刚落,就见赫连金日歪着头对那亲兵咧嘴一笑,“若是冻得受不住了,可以来找本王子,跟着本王子保管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赫连乌山垂眸僵在原地。
未曾想赫连金日竟故意撞了他一下,他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还是那亲卫扶住了他,这才没有摔到地上。
“哈哈哈哈……”
他方才稳住身形,就听见一阵讥讽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乌山王子你……”
闻声,赫连乌山侧头扫视了一眼,那亲兵瞧见他眼底的寒意当即噤声,恭顺的站在一旁。
“冷吗?”赫连乌山问。
亲兵连连摇头。
赫连乌山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今夜我便让你们换上最新的盔甲。”
与此同时,南曲与昱朝边境,沈岐正骑在马上,一身银甲泛着寒光,此刻正肃然的盯着正北方向。
“将军,还有半炷香便到了约定的时间了。”周昱道。
沈岐低低应了一声。
却说不远处的南曲军中,赫连律也一改往日的莽撞,目光沉沉,右手握着大刀,整个人蓄势待发。
“少主,您此番当真要为前锋?”阿丑紧随在赫连律身旁,仍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自然,”赫连律正色道:“我可是南曲最勇猛的儿郎,自然应当我为先锋,身先士卒,我今日就让沈岐瞧瞧什么叫狼王。”
“可婆婆说您此行卜卦……”
赫连律嫌弃的驾马往前走了几步,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都快到定好的时辰了,你怎么还念叨,本少主可不信天命。”
骤然间,只见正北方烽火燃起,浓重的黑烟直冲云霄。
“儿郎们,今日一战定取北离赫连金日那狗贼项上人头,有没有信心随本少主杀他个片甲不留!”
话还未说完,就见赫连律一马当先,转瞬间便冲了出去。他身后的将士们随即便策马疾驰,蹄声如雷,欢呼请战。
“我等誓死追随少主!”
“杀!”
“杀杀杀!”
“哒哒哒哒……”
听见那声势冲天的叫喊声,沈岐不禁蹙眉,这回南曲竟当真是赫连律那个愣头青为主帅。
“出发。”沈岐下令。
周钰当即点头,向一旁的执旗校尉做了个手势,那人当即挥舞手中的旗子,下一瞬便见大军向前奔去,疾速前行却又井然有序。
建宁十六年八月,北离内乱,赫连金日堂而皇之的于军营中刺杀赫连乌山,至使军中哗变,粮草尽数烧毁,赫连金日混乱中竟被冷箭射中,身亡。
又逢昱朝与南曲来袭,号称马蹄要踏碎南曲河山的北离军队节节败退,不过两个时辰便溃不成军,赫连乌山只得率残军仓促逃亡。
战后,一处营帐内赫连乌山冷眼瞧着地上躺着的尸体。
沈岐瞥了他一眼,见他沉默未语便问道:“怎么,你还要将他挫骨扬灰?”
赫连乌山面上一僵,摇了摇头。
他本是有这想法的,可是不久前当赫连金日察觉不远处有大批人马奔来时,当即便想整军迎敌,那时他胸中已然中箭,虚弱的靠坐在地上,却颤颤巍巍的摸出怀中的兵符,然后……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那弟弟第一次不用一种讥讽的目光看他,断断续续的朝他说:“兵符……给你……你……号令全军御敌……”
未曾想,那兵符赫连金日亲手递给了他.
他漠然的瞧着赫连金日,脑海中不断浮现母亲惨死,以及迂曲部半数因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斩于刀下的场景……
“你……为何不接……”
他从不堪的过往中回过神来,眼神一凝,面不改色的抬起右手将匕首抵住赫连金日的后心,随即便狠狠的刺了进去。
“你……”
赫连金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一瞬看见的场景更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看见迂曲部人手臂上皆绑着一条红色绸带,挥刀砍向了身旁鲁图部的将士,赫连金日痛苦的嚎叫了一声,口中却涌出鲜血,赫连乌山竟勾结外敌!
思及此,赫连乌山眼神复杂的看了地上那赫连金日一眼,“随外面的将士一同埋了吧。”
“你自己处理,我带人撤了。”沈岐道。
说完沈岐便召来周钰,一炷香后便翻身上马率军离开,如今燕然关兵力空虚,即便南曲是为盟友,北离如今自顾不暇,他仍旧放心不下。
一切归于平静,他走出营帐,看着满目疮痍无感交杂,他分明已经得到了筹谋已久的东西,心中却没有预料的那般喜悦。
赫连乌山环顾四周,忽地眼神一凝,那人看着好似眼生,他正欲开口,却猛地心口一悸
“唰!”
竟是一道凌风袭来,直扑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