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后背僵直,垂在地上的手微颤。
现下揣着明白装糊涂对眼前凶相毕露的人全无作用,他显然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的伪装。
那还不如直接一点。
林雁咽了咽唾沫,说道:“我不知你是哪方孤魂野鬼,但你既然伪装成这副模样,那你对我必有所图,咱们不妨把话摊到明面上来讲,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从你手下留一命。”
“江重雪”唇畔衔着邪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林雁,开口道:“你们名门正派不是主张宁死不降吗?若是那个怪物知晓你求我饶你一命,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你逐出师门?”
林雁心平气和:“我是在和你谈条件……等等,你到底是谁?”
能把江重雪喊作怪物的,最近只见到那么一个。
那人听罢,从喉咙里挤出变调的笑声,阴暗低沉。
最后一寸夕阳没入山野,夜色降临,摇曳的树影在洞口张牙舞爪,仿若炼狱爬出的恶鬼。有一道细长昏黑的影子在“江重雪”脸上掠过,那副林雁印象里总是清冷绝尘的面容扭曲变成了另一个令她胆颤的模样。
林雁磨了磨牙,心底“噌”一声冒起的火压过了恐慌。她咬牙切齿道:“沈沉舟,你扮成我师尊的样子骗我,你无耻!”
沈沉舟钳住林雁的下巴,迫着她正对他,狞笑道:“你连你自己的师尊都认不出来,你愚蠢。”
“谁知道能遇到你这种缺大德的货色!沈沉舟,你好歹是个魔尊,打输了不丢人,变成打败你的人骗人家徒弟照顾,是不是太没羞耻心了些?”林雁骂完不解气,空着的手抬起来用力拍了两下沈沉舟制住她的手臂。
沈沉舟不满她这小猫挠的反抗,松开她的下巴,召出一道蓝莹莹的绳索,将林雁结结实实捆了起来,一边拍手上蹭的灰,一边慢条斯理道:“从昨日本尊就想说了,你似乎对魔族有很大误解?凭甚名门正派就能穿白衣,本尊穿就是仿你师尊仙姿?难不成你瞧见人家披麻戴孝,都要跳出来骂两句‘不准模仿我师尊’?本尊是魔尊又怎么了?是魔尊就不能利用你的蠢笨为自己牟利?既不让本尊穿得像名门正派,又想当然认为本尊该像你们正道人士一般迂腐,你自个儿听听,这像话吗?”
说罢,他一把抓住蠕动着想要逃出山洞的林雁,说道:“还有,你好像真的不怕死。方才你说的那些话,足够让本尊将你千刀万剐了。”
“我现如今被你制住,你要想杀早杀了,依着你厚颜无耻的行事风格,定然是想要用我来威胁师尊。我被你骗走了好药,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一整晚,末了还要被你抓住对付师尊,骂骂你解解气怎么了?”
“你就不怕本尊被你惹怒,拼着不算计江重雪也要杀了你?”
林雁冷笑,努力以肩抵地、直腰坐起,换了一个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的姿势,瞥向他:“昨天我可没少骂你,你要那么有血性,早就像如今这般跟我互呛,哪会忍气吞声、气到吐血也要伪装师尊哄我照顾你?你堂堂魔尊,被江重雪打个半死,结果又被他徒弟救治,这么窝囊的一件事,你会放弃扬眉吐气的机会?我不信。”
“窝不窝囊的,没人知道不就行了,江重雪是个哑巴,只要你死了,本尊不说,谁知道本尊被江重雪重伤过?”
沈沉舟笑睨她,抬手又捏住了林雁的下巴,而后像是逗弄宠物一般挠了挠她的脖颈,激得她缩颈,飞快动腿挪远了些。
他失笑开口道:“真不知道你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林雁“呸”一声,说道:“我死不死不都在你一念之间,我怕这个、不怕那个有用吗?”
虽然嘴里硬气得很,但腿早就吓到发软了。
谁不怕死!
要是抱住沈沉舟大腿哭着求饶,说什么“求您看在我救您一命的份儿上饶了我吧”,他能就此放过她才怪!电视剧里最先死的都是求饶的!
昨天骂他一顿他忍着,想来不是个为一时意气罔顾谋虑之人,今日她这一句句骂他,他还有兴致一句句嘲讽回来,显然对她的命不感兴趣。
试探至此,点到即止,林雁缩在角落里,脑中缓慢梳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首先,如果师长教的没问题,而林雁又确认昨天捏脸皮毫无异样,那沈沉舟到底是怎么变成江重雪的?
难不成这个大魔头既当魔又当鬼?
不不不……什么东方修真版撒旦,设定串成大锅饭,像话吗?
难道和怪盗基德一样本身就和工藤新一长得像,所以化化妆就能伪装?
这不闹呢?她是傻,不是瞎。
不过,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林雁小心抬睫看了一眼沈沉舟,才猛然发现那天对峙时她感觉到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沈沉舟的确和江重雪有一点很像,两人生着一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桃花眼。
往曲折离奇了想,难不成这俩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因为兄弟连心所以能够用修真界知识库无法解释的方式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够了林雁不要发散思维了,你现在的任务是一级生升二级生,不是写话本。
林雁摇摇头,甩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又偷偷看他。
这一眼,撞进望向她的邪肆目光中。
林雁急促收回目光,耳畔传来轻笑,随后,戏谑的声音响起:“明明说本尊不如你师尊的风华,你平素也会这般鬼鬼祟祟偷看江重雪?”
“是啦是啦,看很多眼呢!上课看,练剑看,吃饭看,睡前也要看一眼,不然睡不着。不像你,多看一眼都要做噩梦。”
“那你还看?”
“我看看什么脸能长得这么吓人!”
“看清了没,没看清本尊再给你好好看看。”
林雁猛地闭眼,扭头决意不看:“别了,我还想睡觉呢。”
“白日睡了整整一天,晚上还要睡,也就江重雪这声哑目盲的怪物会收你为徒。”
这人说话是真难听啊!
林雁内心薅草,如是腹诽。江重雪不长嘴,这个沈沉舟长了两张嘴,怎么看都不像亲兄弟,反倒像天生的死敌。
她就地摆烂躺下,面对山洞石壁闭上眼,假装要睡去。
“睡那么远做什么?火都熄了,你们凡人不是最怕冷?白日在本尊身侧睡时,冻得直打哆嗦。”
林雁睁眼,背对着他,不紧不慢道:“又是跟我没话找话,又是担心我冷不冷,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原本聒噪的人瞬间紧紧闭了嘴,狭小山洞中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果然啊,普信男这一套能平等地把每一种生物干沉默。
林雁安逸闭上眼,蹭蹭身下垫的稻草,准备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时,身后响起了漫不经心却又带点调笑的声音。
“你要只是个普通小农女,本尊才不会看入眼。可你现在算是江重雪看重之人,说是喜欢你的话……也不是不行。”
这什么深柜发言?
林雁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转头看他,满脸不敢置信:“……你暗恋我师尊?”
沈沉舟不笑了,桃花美目锐利地盯着她看,良久,才摇头叹息道:“算了,你这种脑子,说喜欢你,本尊嫌丢人。”
……师尊,打烂他的嘴!
林雁不想理他,又转回去,背对着沈沉舟。
可修仙界生存之道她忘了一条——不要把后背交给不信任的人。
林雁这厢眼还没合上,那厢腰际圈上一条长鞭,她就这么水灵灵地被卷到了沈沉舟的身侧,那股檀木香气猝不及防涌来,呛得林雁直咳嗽。
气不动了,她现在像只被猫抓住玩乐的老鼠,怎么抗争都是徒劳。
而现在那只“巨猫”一扫昨日病恹恹的样子,一手支颐侧躺,一手把玩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长鞭,好似眼前的“小老鼠”表现如果不合他的心意,这条鞭子就会往她身上招呼。
“你到底想怎么样?”
“长夜漫漫,多无聊啊,同本尊讲讲你和江重雪是怎么认识的?”
“……就仙门遴选,他选我做徒弟,还能怎么认识?”
“不可能,”沈沉舟平静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江重雪不是那种一眼便能确认什么关系的人,你这姿色也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欲望。”
“庸俗至极!”林雁闭目,狠狠地在他身侧翻了个身。
这一动牵动身下的乱草簌簌作响,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什么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林雁狐疑看向沈沉舟,却发现在她动的那一瞬间,他往边上移了移。
对了,刚才即便是他把她抓到身边来,也没挨着她躺。
林雁若有所思,而后抬眼直视他,往前挪了挪。
沈沉舟果然微不可见地往后缩了缩,且眼尾有不正常的微红。
虽然表情传达出一咩咩慌张的情绪,但沈沉舟的嘴丝毫不慌,甚至游刃有余地攻击林雁:“这就急着对本尊投怀送抱了?”
“方才魔尊不是担心我冷来着?”
“冷你就往本尊怀里钻?”
“不让钻你还把我往你身边带?”
林雁启唇反击,而后慢悠悠挪着被绑的身子往另一边靠。
这一回,沈沉舟没有再烦她,反而说起了她一直思考的事。
“你猜,江重雪什么时候会来?”
“你问他呗,这我怎么会知道。”
“本尊若说本尊知道呢?”
林雁无感情棒读道:“哦哦,你好厉害好厉害,能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来吗?求你了,说完可以睡觉了吗?”
“当然可以,”沈沉舟笑言,“只是你可能睡不着了。”
“嗯?”
“现在。”
林雁本想问现在干什么,可还没等她问出声,两人栖居的山洞便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好似山体滑坡一般。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子一轻,整个人像是小鸡仔一样被沈沉舟提在手里冲出即将坍塌的山洞。
而洞外,一身白衣绝尘的人悬空而立,手边剑刃映了漫山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