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白日的记忆回到了那条路,无需辨认方向,江重雪径自抬步在分支众多的小路上行走。
杨鸿梦与林雁紧随其后,顾吟歌留在队伍末尾查看四周。
当走到某个地方时,杨鸿梦手中的罗盘果然有了动静,指向与江重雪接下来前行的方向一般无二,连顾吟歌都在后面嘀咕着“有阴气”。
众人又走了一会儿,最终停在一个巨大的坟茔前。
林雁在江重雪身后弹出一颗脑袋,小心打量眼前的坟冢。
坟冢最前立着一块石碑,目测高至林雁前胸,上刻几个大字“文英大将军之墓”,大字旁还有几串小字,应当讲的是这将军的生平事迹。石碑前堆着不少贡品,风一吹,纸钱烧成的白灰似蝶翻飞。
就在林雁打量间,正前的江重雪躬身一礼,身后的几个小弟子见状下意识跟拜。林雁一边拜一边分出闲心想,这应当是她头一次见江重雪拜什么,看起来怪礼貌的。
然而下一刻,她就不这么想了。
只见江重雪抽出腰间折竹剑,抬臂做预备下劈状,林雁惊到炸毛,一蹦而起抱住他上抬的手臂,急声道:“等等等!!!师尊!您这是要干什么!”
江重雪落睫看她,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答道:“劈开茔冢。”
林雁欲哭无泪:“您劈这个作甚呀!”
“封印有异,需查看一番。”
“那您这一下,把里头镇压的什么东西放出来怎么办?”林雁纠结道。
……不过,江重雪或许有他的道理?主要是把人家一城信仰给劈开,林雁觉得他们可能会倒霉。
可就在此时,江重雪竟异样沉默了片刻,旋即缓缓吐字道:“是吾失虑。”
林雁一愣,僵笑着把江重雪的胳膊压下来,柔声道:“那、那咱们从长计议。”
江重雪在林雁的牵引下归剑入鞘,双目定定地看着前面的坟包,目光几乎是胶在了上面,似乎瞅着一个心事。
顾吟歌在后面幽幽开口道:“其实,我也觉得这地方有点怪。能残留于世的鬼气,皆有怨念,可今日这里,我只感觉到阴气,倒没觉得有什么其他感受……好奇怪,从没见过这样的。”
林雁扭头问道:“你是说,下面的确有鬼,但是跟其他流连在世间的鬼不太一样,没有怨气?”
“对,是这么个意思。按理说没有怨气与执念的亡者会轮回转世,不应当流连世间,甚至还被封印啊!”
对了,先前江重雪也说鬼气跟他以前感知的不太一样。
好奇了,想挖坟……
林雁摇摇脑袋,甩掉不敬想法,开口道:“会不会是这人去世后本该轮回转世,却被一种秘法给强行囚禁住了灵魂,所以又没怨气又轮回不了?”
顾吟歌摇头道:“再没怨气,被囚禁着不能投胎转世,也该生怨恨之情了吧?”
杨鸿梦摆弄手里罗盘,开口道:“是不是时间太短,还没生出怨来?或是此人心怀慈悲大爱,不生怨心?”
林雁摸摸鼻头,说道:“若有此心境,应当是天生神格吧?怎会在此殒命?”
“虽有神格,却在功德未全之时遭旁人戕害至死。”一直缄默的江重雪突然说道。
“仙尊,您这是猜测还是真见过?弟子从未听说这种情况。”八卦头子顾吟歌率先问道。
学霸杨鸿梦脑子里拿小本本记好知识点,也跟着说道:“是啊,仙尊,课上仙长不曾提过,仙门曾有此例吗?”
林雁也好奇,开口道:“讲仙史的书上也没有诶。”
毕竟数千年来,生神格者少有,千万人之中都出不来一个。若是有这么一个有神格的人被害死,放在现代普法栏目里能讨论三期“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扭曲”。
小弟子们叽叽喳喳问着,江重雪的目光从墓碑上收回,眼神无悲无喜,声音一如往日冰凉:“仙史不会有,事发于十数年前。”
十数年前?那很近嘛!顾吟歌这个仙门百晓生不知道?
林雁看向顾吟歌,顾吟歌回给她茫然的眼神。
几个眼神交递间,江重雪缓缓开口:“吾之生母,死于魔窟,被带回仙门时,尸身半毁,已生一半神骨。”
此言一出,全皆静默,几个小弟子大气不敢出,疯狂给同伴使眼色。
顾吟歌:这怎么开口接话?
杨鸿梦摇头:不知道啊,师尊没教。
林雁垂首:戳人家伤心事了,咱们还一个劲儿追问……我真该死啊!
杨鸿梦垂首:我真该死啊!
顾吟歌垂首后抬头:我真该死啊!等等……我们不知道就算了,你身为濯缨仙尊的徒弟,你怎么也不知道。
林雁耸肩:那你还自诩仙门百晓生呢!听我师尊的意思,我师尊母亲也是仙门中人,这么一件仙门伤痛之事,你为什么不知道?
顾吟歌鼓腮:你都说是仙门伤痛了,哪个仙长会黏在嘴上说啊!难道你要他们对新入门的小弟子说有一个天才被魔族害死了,那多灭自己威风……等等,天才?
顾吟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转而面向江重雪,抱拳郑重道:“仙尊,弟子有一惑,不知仙尊先妣……可是先前的剑道魁首曦和仙尊?”
“正是,”江重雪颔首,“亦是吾授业恩师。”
林雁在一旁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江重雪提过母亲会带他练剑,她原以为是什么家庭早教,原是教职工直接带孩子入学。
且先前江重雪也说过仙门之中有能胜过他的人,天下第一的师尊自然强大。十一年前江重雪夺剑道魁首,十数年前曦和仙尊身陨,若曦和仙尊健在,江重雪未必能夺得魁首。
只是,把母亲非自然死亡的事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虽然知道江重雪一向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生养他的母亲,真的没事吗?
林雁小心打量着江重雪,却见江重雪面无表情再度看向坟茔,开口道:“此处亡灵,确有可能被强行压住魂魄。”
凉风习习,每个人的精神都极度紧绷,当一个人投入到正事上的时候,余下的人也自然而然地进入正轨。
林雁凝神,沉声道:“若如鸿梦所言,此人不生怨气,属天生神格却被杀害者,那镇压在此的秘术,说不定是害死此人的凶手所施。可天生神格的人一般来说天赋异禀,还有天道护佑,要杀害是很难的一件事。”
“弑神者,将遭天谴。”江重雪吐字道。
林雁脑中灵光一现,说道:“假使葬在这里的萧将军便是镇压在此处的天生神格之人,那戏文里所讲的为爱殉情根本就是谎言,她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害死她后遭了天谴,可能得了什么病,可也能是一直倒霉,以为萧将军生怨,所以用了什么仙门没有记载的民间秘法镇压萧将军未来得及转世投胎的魂魄,害她在这里这么多年!”
“确有可能。”江重雪缓缓道。
“那、我们把她给放出来吧!”林雁仰头,目光炯炯地说道。
顾吟歌有所顾虑:“可若我们猜错了呢?压在下面的不是什么善茬,该怎么办?”
“若非善鬼,仙尊与师兄怎会觉察不到一丝怨念?”杨鸿梦开口道,“若真是这样一个为百姓造福的人遭受冤屈,被人镇在此处不得解脱多年,岂非善无善报?”
林雁点头,接话道:“况且,若是一只恶鬼,咱们这有师尊呢,什么恶鬼撞在我师尊的剑上不灰飞烟灭?”
顾吟歌挠头:“呃,也是哦。”
林雁壮了胆,转头对江重雪说道:“师尊,您可以的吧!”
“嗯,”江重雪淡声应了,目光却有一寸偏移,“只是吾不知,会否解开此处封印。”
嘶,也是,江重雪到底也不是专业符修,望舒仙尊来了都得带专家组钻研一下怎么解。
江重雪说着,再度拔出了剑,这回林雁没拦他,但还是鬼鬼祟祟地左右打量有没有人。
一声震天巨响,坟茔被劈开一道裂缝,江重雪飞身上前,半蹲在裂口处查看一番,转而摇头道:“阵口四处,吾一人无法解。”
杨鸿梦无奈叹道:“那只能用传音镜向栖松峰的诸位仙长请教了。”
“先回去。”江重雪言简意赅,“声响过大,将有人至。”
一行人趁着夜色回到了客栈。江重雪是偷着过来的,不便联系栖松峰,只能由杨鸿梦联络。顾吟歌熬不了夜,一回到客栈就睡着了。而林雁走来走去,找出没吃完的吃食坐在杨鸿梦身边,一边看她联系栖松峰的师兄姐们,一边填肚子。
恍惚间,林雁感觉身边少了个人。
……江重雪呢?
明明是一起回客栈的。
林雁躲到一边,打开自己的传音镜,连向江重雪。传音镜闪了几下,缓缓显露出仙姿玉质的那张脸。
“师尊,”林雁看他身后尽是夜色,不由得紧张问道,“您在哪呢?”
“客栈屋檐。”江重雪简单答道。
林雁推开窗,探身往上看了看,果然看见了在夜风中翩飞的雪白衣袂。
她想了想,挂掉传音镜,翻出窗子,踩着檐瓦爬上房顶,安静地坐在了江重雪的身边。
江重雪侧目看了她一眼,继续仰头看天幕繁星。
林雁缄默地坐着,不发一言,学着他的样子仰头看天星。
沉默间,江重雪突然开口道:“小时候,母亲最喜带吾到衡云门最高处看夜幕。”
林雁温声道:“最高处看星星,一定很清晰吧?”
“嗯,她说天上星子是亡者所化,若想念故去的亲人,便瞧瞧星子。”
林雁笑了笑,说道:“我小时候,也听人这么说过。听说天上化成星星的亲人,会保佑尚在世间的我们。”
“自母亲去后,吾数次登高望星,却不曾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