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颇为巧合的点——那个凶手异乎寻常利索的剥皮手法。
如果凶手是个屠夫,短时间内剥下人皮完全有可能。
“云娘——云娘!”
一道高声呼喝令驻足思索的林雁转头看去。
这声呼喊在市集中着实高调,出声的餐食摊摊主见旁人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压了声音埋怨道:“云娘,想什么呢?叫你没反应。”
被唤作“云娘”的女子轻笑一声,开口道:“许是没歇息好,有些恍惚。梁叔您唤我有事吗?”
摊主抬手给客人舀了一碗甜豆脑,双手在襜衣上擦了擦,走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云娘周身,问道:“今晨我起来掀豆皮,听你们院里有怪声,没事儿吧?”
云娘一怔,旋即浅笑道:“能有什么事?晨起蒸馒头,天黑看不清,摔了那么一跤,可惜我那些馒头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原以为是那何二狗又上门找事,转而一想,那腌臜货早被萧将军给收拾了,哪能再过来发难?”
云娘抿唇,唇线微微上扬,分明表露的是笑意,但却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对了,你这急匆匆的要去哪呢?不在店里看着么?”
云娘听罢,蹙眉无奈叹气道:“今日生意红火,肉不太够用,得去卫记再提几斤。”
摊主了然点头,打趣道:“近来生意不错啊?都去进卫记的货了?”
云娘笑言道:“也得给老主顾尝尝好东西不是?梁叔,晚上收摊有空来我这儿吃吃菜喝喝酒啊,给您折个半价。”
“那合适!”
两人寒暄完,云娘便转头往前走,正是这一转头,林雁瞧清了她的容貌,正是那日好心给他们带路的姐姐。
林雁乌圆的眼睛转了转,亲亲热热地迎上前,开口道:“呀!姐姐,好巧,又见面了!”
云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和煦笑道:“好巧,妹妹。”
说罢,她探头看向林雁身后,挑眉问道:“是又与你师尊他们迷路了吗?”
林雁一愣,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开口道:“实不相瞒,听说卫记猪肉奇绝,我们便想着尝尝,可不知走茬了哪条路,在街上绕了许久都没找到。有人等着我们买肉回去做菜呢,越急越出错。刚听说姐姐也要去卫记,我便想着……”
林雁说着,羞涩一笑:“想再麻烦姐姐带个路。”
“小事,”云娘清冽目光从林雁伸手顿了一下,而后收回,同林雁一扬眉,开口道,“随我走便是。”
“谢过姐姐!”林雁甜笑说罢,同杨鸿梦和江重雪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跟来,并到一行走去。
江重雪始终落队伍之后一步,像是家里姊妹出来逛街、故而出来搬行李的兄长。
“姐姐,卫记的肉,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啊?”林雁亮着眸子开口,扮足了馋猫的模样,说着,还咽了咽口水。
云娘笑睨她一眼,徐徐道:“说滋味儿得看厨子手艺,卫记出名的是那肉质,烹饪得宜的话,入口即溶。”
“这般玄妙?”林雁问道。
“自然,卫记是咱们城里的老字号,传承了一百年,独有一套饲养秘法。”
百年,恰与萧将军所在的时间差不多对上了。
林雁若有所思道:“过往我总见什么百年卤汤、老汤馄饨,一直在想若是我现在开一个店,传予我子孙。百年过后,指不定也是个什么老字号。”
云娘失笑道:“你也得有这头脑呀!若是方子不好,开不到百年的。”
“也是,”林雁点点头,“像是这能研究出饲养秘法的卫记创始人,定然不是个简单角色。”
“他的确不是个简单角色,但也不是他研究出来的秘法。”云娘娓娓道来,“你们入城,应当已经听说过萧将军的故事了吧。卫记创始人卫明,当初便是她的副手。这卫明屠户出身,是战场上的杀神。卸甲归田后,便创了卫记,大家因他护卫长欢城有功,便蜂拥去照顾他的生意。这秘法是他的后人研究出来的,与他倒没什么关系。”
林雁颔首道:“原是这样。说起来,我们听这萧将军的故事,还是在戏楼里听的。只是故事有些出人意料,倒与我想象的护城女将军大不相同。”
“小妹,”云娘牵唇笑着,眸光微动,“你要知晓,那戏所演的种种,都来源于撰写者笔下,而非萧将军本人。”
林雁听罢心念一紧,看向云娘,却见她云淡风轻道:“不过萧将军走得早,戏文撰者也都是根据她身边人的口述所写,应当差不离吧。”
林雁笑着点头:“也是,赶明儿再去听一遍,仔细听听这萧将军的生平。”
“倒也没什么好听的,何必去白送钱?”云娘淡声道,“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那么个故事,人已经作古,再怎么编也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不是说萧将军魂兮归来?”林雁挑眉,“若无执念,怎会离世百年后突然有了动静?这可不是尘归尘、土归土的样子。”
“也是,”云娘和煦面色起了波澜,话里兀自带着几分戏谑,“救苦救难却为了情郎而死的萧将军又回来保佑咱们了。”
林雁觉得这话怪怪的,不由得多看了云娘几眼。
云娘似有所感,移目看她。林雁被捉了个正着,又露出那公式化甜美的笑靥。
“好了,卫记到了,先不多聊,姑娘若不介意,可以来我家小饭馆尝尝新菜式,晚上菜品打对折。饭馆就在咱们刚才碰见的那条街以北,名为翠月坊。夜黑风高,可别走错了。”
林雁颔首:“嗯,我记住了。”
她见着云娘迈进卫记的门槛,买了一提肉离开,直至消失在她的眼前。
林雁转头,看向杨鸿梦:“鸿梦,你那测鬼气的罗盘有动静没有?”
“没啊,”杨鸿梦一脸茫然,摸了摸口袋,“怎么了雁雁?”
林雁摇头,复看向江重雪。
江重雪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吾不曾感知到鬼气存在,邪气也无。”
杨鸿梦拧眉:“是说这卫记没什么蹊跷吗?”
“是说这云娘。”林雁挠了挠脸,“她不是咱们先前遇到的那个。”
“啊?”杨鸿梦一惊,愕然看向林雁。
连身侧的江重雪都微不可见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没事,至少走这一路,她对咱们应该没什么恶意,还卖了消息给咱。”林雁抚平衣上褶皱,慢条斯理道,“且我怀疑,坟中魂魄上了云娘的身。”
“为何?”江重雪问道。
“起先怀疑她不是云娘本尊,是因咱们初遇云娘之时,并未提及师尊与我的关系,可今日相见,她却径自说了出来。不过这也仅仅是怀疑而已,真正确认她不是真云娘,还是因为她对萧将军的态度。”
杨鸿梦不解:“态度有何异样?”
“真云娘显然是萧将军的信徒,提及萧将军时,如言神明。可今日这一位,不说敬仰之情没怎么瞧见,说起萧将军的时候,竟然是那种戏谑、不看重的情态,太过蹊跷。”
林雁摊手,又道:“已知这云娘是假的了,那就得思索一下是何假装。假使是妖魔易容,我们自能瞧出妖气魔气。假使是鬼魂附体,生人的阳气压抑了鬼气,但咱们也能察觉出邪气怨气来。可这鬼无邪无怨,近几日来,我们也就瞧见那么一个。”
江重雪清澈孤艳的眉眼微抬,开口道:“冢中鬼。”
林雁莫名觉得江重雪说这话有点可爱,强压下心头微颤,开口道:“她今晚约我去她那边,要不要跟我一道来?”
江重雪开口道:“吾随你前去。”
杨鸿梦连忙道:“我也去!”
林雁摇头:“师兄现今病着,白日还好,晚上得有人照看,要不——”师尊你留下,我和鸿梦去。
“好罢,师兄的确得看着些,我留在客栈好了。”杨鸿梦启唇道。
林雁原想着眼前的鬼绝无恶意,没必要把江重雪带出来,说不定人家畏惧江重雪,还会躲起来。
但又一想,把江重雪留在客栈里,万一来个小贼,他直接掏剑应对,把人家客栈砸个稀烂,这还有个赔?
还是带着上街吧,多少能把他往赔得起的地方拖。
“那我们现在还查不查卫记?”杨鸿梦问道。
林雁看了一眼卫记上悬的牌匾,摇头道:“没必要,从那坟中鬼的口中,我们能得到更多东西。”
“说起来,我们干嘛要一直坟中鬼、冢中鬼的叫她?她不是萧将军的魂魄吗?”
林雁摸摸下巴,思索道:“原则上来说是这样的,可万一萧将军坟里葬的不是萧将军呢?死者为大,还是别给人家乱安身份了吧。”
说是这么说着,但林雁心里有另一个想法。
方才提起萧将军的时候,那人……那鬼没什么特别情绪,无悲无喜,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调笑之意。如果林雁是萧将军,才做不到说笑自己的事。
……
入夜许久,街边商铺全皆打了烊,只剩一些酒楼时不时传来醉鬼碰杯呼喝之声。
在长街之角,有盏莹白灯笼孤高地悬挂着,随风摇晃。火花突兀跳跃几下,骤然熄灭。
高挑女子出门勾下灯笼,执着烛火想要点亮,一抬眼,却见两道身影缓缓而至。白衣清俊,青衣俏丽。
女子微微一笑,放下灯笼,看向来人。
林雁招手道:“姐姐,我们来了。”
女子抬手别起风中散乱的额发,开口道:“既来赴约,你们也应当知晓,我是谁了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必装傻,但林雁总觉得并非正确答案,顿了顿,还是说道:“萧将军。”
“是,我便是那戏文中的萧将军。”女子欣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