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从云端探出面孔，爬至天穹正中。金辉驱散云团，比仍在下落的火流星雨还要耀目。

光阴似水，中午已至。有不少弟子因体力不支摔下剑，因灵力不支被陨石砸中，总之因各种原因出局。

陆别年他们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虞七姝、穆凝、贾参槭带的丹药快要用尽，偏偏火流星半点没有结束的趋势，不知疲倦地、源源不断地下坠。

“不行了，楚泱和虞师妹的灵力恐怕只能再坚持一个时辰。”贾参槭和卫参霁两人轮换着御刀，他们组要比另外两组稍微好受些，但一直在天上吊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为了保存陆别年、林无淳、楚泱三人的灵力，他们改为躲避为主、击毁为辅的策略。这样一来，对御剑的人而言，灵力消耗和体力支出更大了。

“这样，咱们找到湖泊或者河流就落地，躲进水里。”陆别年心生一计，提议道。

“没问题，听你的。咱们先试试，不行再回来飞。”卫参霁爽快答应了，虞七姝他们也没意见。

陆别年之前就想出了组合御剑的办法带大家摆脱困境，他们相信他这次也一定可以。

几人很快发现一处绿得跟块帝王绿翡翠的卵石状湖泊，从天上俯瞰下去，那片幽绿在荧紫和橘红中格外醒目。

七人二话不说向湖泊俯冲，很快就进入水下。

虞七姝脖子上的项链穿着一颗鲛珠，是故她可以毫无阻碍地在水下自由呼吸行动。

“你们别着急，我记得之前看过的图册记载，浮墟森林的翡翠湖下生长了很多鲛鳍草，你们吃了以后就能在水下正常呼吸，不过缺点是只有一炷香时间，身上还会长出鱼鳍和鱼鳃。”虞七姝项链上的鲛珠在水底散发出皎洁的亮光，像一个小月亮。

六人都说不出话来，除了陆别年纷纷向她比出OK的手势——说起来也有意思，这个手势还是这次考官墨涟真君当年创造出来的。

水镜外看到五个齐刷刷的OK手，段沧玠震惊了。难不成镜世界还引进了英文这种第二外语？

【不，是你引进的。】沉寂多时的苏厌凉终于忍不住了，他不理解段沧玠这一次回溯为什么能忍住不找他聊闲天。

【这关我什么事？】段沧玠的评价是两个字：离谱。

【这样吧，你跟我做个约定，等你做任务攒到一百积分，我就破例把真相告诉你。】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本来就应该把真相告诉我……难不成你之前说的都是骗我的？】天生反骨的段沧玠没那么好忽悠。

【不是，不过还有更多东西没告诉你。你在镜世界获取积分就像游戏升级，你得达到一定级数才能解锁更多的故事和能力。不是这个道理么？】

段沧玠不得不说苏厌凉的类比很有说服力，他答应了。

【OK，那么随时准备好收听你的任务并按时完成。祝你成功。】

“哇！碧玉鲛人好漂亮！”姜涉突然发出的惊叹打断了段沧玠想对苏厌凉进行的下一步盘问。

他的注意力回到面前的水镜，看到已经长出淡蓝色鱼鳍的陆别年和虞七姝等人被一群绿玉似的美人鱼团团围住。

那些鲛人的颜色是清一色的绿，绿出了层次感。从晴水绿、冻缥、青白到湖水绿、油青、正阳绿……碧玉鲛人通身剔透，从水镜上看去，像是许多雕得栩栩如生的玉把件。

“怪不得我听兄长说，许多修真世家里有钱有势的那些男修女修都会在自己家中圈养一只碧玉鲛人……当真好看得紧。”姜涉自顾自说着，眼睛倒是移向站在水镜旁的季渎。

季渎骨劲肌白，腰背笔直，一袭白衣在身，像极了空谷幽涧旁自开自谢的野兰。

碧玉鲛人跟三师兄一比，似乎又没那么好看了……姜涉意识到自己看季渎的背影看呆了，连忙移开目光，掩饰般找上段沧玠闲聊。

“你说是吧二师兄？”

“的确好看，可惜是活的。”段沧玠点点头，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听上去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长出淡蓝鱼鳍的陆别年比那圈玉摆件更吸引段沧玠的目光。他从方才看去时起，就聚焦在陆别年身上没移开过。

“正则也想在紫虚境圈养一只碧玉鲛人？”季渎闻言，回头似是好奇地浅笑询问。

姜涉心跳漏了一拍，第一反应是低下头。不知是不是季渎笑得太晃眼睛了，灼灼烂漫让他不敢抬眼看，还有莫名漫上心头的心虚……

“有岳师叔在，他怕是这辈子都别想了。”段沧玠见状心下了然，玩味一笑，替姜涉解围道。

季渎笑容不改，转过头去看水镜：“那心里还是想的。”

这话听上去似乎是调侃。

入夜，段沧玠懒洋洋地泡着温泉。

月华似水，将苦砚居后山温泉池的昙花投下曼妙剪影。月下美人的淡淡清香混合着氤氲的暖雾漫入段沧玠的鼻息。温泉的流水声汩汩不绝，敲在青石上如漱月鸣筝，涤荡心神。

段沧玠闭着眼靠在池壁上，脑袋枕着小童为他准备的弦月暖玉枕，随着浑身舒展的肌肉筋络放空大脑。

冷不丁，平安镇时云府墙头灰头土脸的陆别年浮现在段沧玠眼前，琉璃般澄澈的眸子仿佛容纳满天星辰。

段沧玠呼吸一促，猛地仰起头，四肢下意识抬空，将他险些吓得摔进水里。

“什么玩意儿……”他阴沉着脸啐了一口，心里直道晦气。

苦砚居里服侍的小童也格外周到，药浴、按摩、水果、熏香一应俱全。段沧玠朝其中一个招了招手，端着新鲜葡萄的小童便带着玉盘上前。段沧玠伸手捻了两粒扔进嘴里，嚼了嚼。酸甜清冽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饱满鲜嫩的果肉不需多嚼，喉咙便贪婪地将其尽数咽下。

【抱歉，刚刚脏了仙长的手。】段沧玠刚闭上眼，耳畔就响起陆别年曾在墙头红着脸满怀歉意说起的话。

【苏厌凉，是不是你搞的鬼！】段沧玠气急败坏地冲识海吼道。

【我靠，吓我一跳。哥，你大晚上发什么疯？系统也是需要睡觉的好伐！】无辜的苏厌凉猛地被凶，声音听上去还带着没睡醒的低哑。

段沧玠悻悻跟他道歉，默默下沉将整个人淹进池里。

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温热的池水溢进段沧玠的耳道和鼻腔，似乎利用这种方式，就能封闭自己的五感。

一口气憋到底，段沧玠满脸通红地破水而出。他刚刚险些把自己憋死，脖子都涨成了绯色。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却不减反增，惹得段沧玠愈发毛躁。

一定是一个人呆久了太闲，得找个人聊聊天……段沧玠逡视四周，有了办法。

他当机立断随机点名，指着端着果盘那个小童，好声好气道：“你！对就是你，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童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接着又恢复目不斜视的状态，全程沉默。

“难道是个哑巴？”段沧玠自言自语，不死心地又点了一个，他收回手在水里划拉，“那边负责水温的小朋友，你总不聋不哑。你叫什么名字？”

可惜那个小童也像端果盘的小童一般，只是眨眨眼睛看看他，接着又把注意力转回手头的工作。

段沧玠低头照水，清矍而俊朗的男子容貌随着水波荡漾浮现。眉如远山不描而黑，眼尾微垂染着淡红，漆瞳如墨泛着鸦青光泽，唇角平平不悲不喜，厚薄适中两瓣朱唇像晚春的樱花瓣。

他带着私心欣赏评判，结果发现除了头发长了，皮肤好了，别的地方跟他本人模样别无二致。

段沧玠火了。他，堂堂帝国第一美男子，气质也不是走的凶狠那款，怎么就不敢跟他说话了！

“眼睛光眨不说话，我又不吃人，你们怕什么？”男子带着微愠的清越嗓音在后山回响，惊起山鸟渣渣叫着飞出林间。

小童还是不语，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段沧玠更生气了。合着他才是玄虚境的老大，但是这些小屁孩一个都不屑于搭理他！

他抬手一扯，就把果盘抢到自己手里。段沧玠笑得像个无赖，得意地朝小童耀武扬威：“我把你盘子抢了，我看你接下来干什么。”

谁知那小童依旧不悲不恼，只是在盘子脱手一分钟后，变成了一张纸片静静躺在地上。

这出大变活人惊得段沧玠瞪大双眼。他半晌无言，伸手去拿小童变成的纸片一瞧，原来纸片被裁成小人的形状，上面用毛笔写了小纸人的工作内容和工作时间。

段沧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多少有点不要脸，居然跟任劳任怨的小纸人置气。

不过，他既然可以用纸人制造小童，就能用纸制造更多他想到的东西。只是不知道威力如何……

段沧玠福至心灵，指着温泉池背后的山朝拿着帕子候在一边的小童命令道：“劈山。”

小童得令，一手依旧尽职尽责地挽着帕子，另一手五指并拢呈手刀状，干脆利落地踏空上前，朝山体隔空一劈，身法之迅速，让段沧玠眼花缭乱。

小童踏着山上树林震下的落叶重新落地，又恢复之前乖巧呆愣的模样。被段沧玠指着的山却四分五裂崩开了。

“卧槽，这么牛！哎等等，我的苦砚居啊！”段沧玠正在鼓掌，随即听到许多玉器瓷器被重物砸碎的声音。他才恍然意识到山体之下有一半是他的宅子，撕心裂肺地痛惜起来。

“修理大队，快快快，给我把一切恢复原样！”段沧玠从池中起身，用灵力烘干浑身水珠后随意披上月白银丝暗纹外套，衣衫不整地回到未被祸及的玉衡院，准备入睡。

这个意外发现给了他在浮墟森林整死陆别年的无限灵感，段沧玠现在喜上眉梢，心情不不要太好。

陆别年……

一想到陆别年，躺在床上摆好姿势闭上眼安然入睡的段沧玠思绪不由自主浮现水镜中被一圈碧玉鲛人围在中间的长出淡蓝鱼鳍的少年。

也不知道那七个弟子怎么样，要是提前出局，他的纸偶术就派不上用场，他的前院就白被砸了，陆别年……啊呸，想什么陆别年，睡觉！

奈何那少年芝兰玉树的模样像是在段沧玠脑海里生了根，月下墙头的，迎战吞天蟒的，击碎火流星的，御剑飞天的，长出淡蓝鱼鳍的……一阵阵一幕幕在段沧玠脑子里循环过，跟放幻灯片似的。偏偏电脑卡死了，怎么也无法结束放映。

“疯了……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