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段沧玠离开平安镇回到檄光山,在山中已度过一个半月左右。换算到人间的年岁,已是三霜有余。
三年多的时间在檄光山上就这么眨眼过去,陆别年也要九岁了。
在这个重要关口,段沧玠一直在等。
等云莳的传信。
根据《长沟流月去无声》中对云婳身世来历的只字片语,段沧玠估算云莳和袁澍的隐藏剧情就是在大约这个冬末开启。
还有几日就是元旦,也不知道陆别年有没有幸得以下山过节,顺便过过生日。段沧玠想。
檄光山作为半个仙境,自然是不过人间节日的。但檄光山对弟子并不约束,计算着人间快过节的时候,弟子们是可以下山体验的。也就是说,陆别年若不想错过自己的九岁生日,就要赶在今天中午之前下山。
段沧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陆别年的生辰。可能是元旦这个日子过于特殊了。
一月一日;万物起点,一年元始。
说起来,他当年捡到殊月也是在一月一日的凌晨……
【段哥。】苏厌凉的声音打断了段沧玠的回忆。
【怎么?】
【一个消息,陆别年目前对你的好感度特别高。】
【你之前已经广播过了。】段沧玠撇撇嘴。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若是认出陆别年的早,没在云府的那个月夜里对陆别年施舍夜宵,他想他能刷很多恨意值。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这样才最适合他和陆别年的立场。
那个月夜,在陆别年那里一直被当作久违的来自世界的善意,殊不知段沧玠根本没把那当作善行。他只是恰好在那里吃夜宵,遇到了主动讨夜宵的陆别年,手里正好有多余的食物,还喝多了有些耍酒疯。一切只是他怀着无所谓的态度顺便做的环环相扣的事,睡完觉第二天就忘干净了。
【有新发现。只要好感度高到一个程度再让他黑化,有几率让殉道阵自动消解。】
【你说真的?!】苏厌凉要说如何消除殉道阵,那段沧玠就来兴趣了。
【不过我也不能探知到那个临界值,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过达到条件我这边仪器有反应,我会提示你。】
【行,那这个生辰我帮他过定了。】
段沧玠做好决定,利落起身拿上毛领披风前往玉虚境。
玉色蜀锦的披风穿在段沧玠身上,衬得他皮肤白里透红,丧失了一些仙气,更像个在人间红尘里打滚的逍遥侯王。
下山旅游这种事,怎么能忘了师兄?陌藜白,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带师兄体验人间烟火,人身安全有了保障的同时还能顺便刷一波好感度,何乐不为?段沧玠一进寒楼,就瞧见了黏着陌藜白学术法的盛惜岁。
兴冲冲的段沧玠微微眯起眼睛,兴头一下子被玉虚境的风雪迎头浇凉了,脚步也渐渐悠缓下来——师尊架子端起来了。
“师兄。”他先是点头和陌藜白淡淡打了招呼,随后目光慢慢移到盛惜岁身上,叫人看不出来情绪,“从容也在。”
盛惜岁没多想,见段沧玠来了,放下书化身兔形小飞棍撞进段沧玠的怀里。
段沧玠乜了一眼,陌藜白见怪不惊,只是默默把书盖好放回桌边,打量他的装束。
“师弟穿成这样,是要下山?”
“师兄,我最近夜观星象,发觉云莳可能有麻烦,不日就会摔碎玉佩向我求助。不如我们即刻下山,赶往上京?”段沧玠貌似无意地捏着兔子耳朵,时不时稍微用力,带着惩罚意味地揪一下。
好家伙,当时让你做白哥徒弟你不干,现在黏着他。后悔了?爷告诉你,晚了!他都好久没敢来打扰白哥,怎么能让他的徒弟来打扰!
【呵,男人。承认吧你只是在对白哥玩欲擒故纵罢了。】
【苏厌凉你很烦。闭嘴。】
【白哥他是不会中计的。】
【闭嘴!】
盛惜岁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承受师尊的发泄。
“你不是说去找云姑娘,为何要去上京?”陌藜白这么问,说明他同意了段沧玠的邀请。
“师兄你忘了?那日咱们在许愿桥与云莳、袁澍将军二人相遇。他二人必然两情相悦,否则不会相约在灯彩节逛街、上许愿桥祈愿。山下时间已过去三年多,袁澍去年便接到圣旨,被调去襄阳关戍边。云莳若及笄后嫁给袁澍,现在应已搬至上京生活。”
段沧玠当时躲陆别年,跑到许愿桥后就反应过来这个地方是原著里提到的云莳和袁澍定下三年之约的地方。于是他去买了块木牌,在上面留下了天眼阵,也就是监听监视作用的法阵。他们离开后,云莳和袁澍说的话他一句没落全知道了。
陌藜白不理解:“你怎就肯定他二人有情?我与你也在灯彩节一同逛街,在许愿桥挂木牌。”
“师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你没发现许愿桥上还挂着许多红绸吗?那叫月老绸。月老你明白吧?咱们挂木牌,是师兄弟。他们挂了木牌还挂月老绸,就是有情人。”段沧玠放下可怜的盛惜岁不再折腾,抬手拍了拍陌藜白的肩膀。
陌藜白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从容,去叫上你的两个师兄,在九寰峰候着你师父师伯。”段沧玠给盛惜岁安排得明明白白,便和陌藜白一前一后收拾东西去了。
他预计这次会在山下呆个三两年,一定要把能用上的都带走。
不消片刻,陆别年三人御剑来到九寰峰,远远就看见一顶古朴华贵的轿子停放在殿外广场上。
段沧玠腰间青、白、黄三个玉铃一时间响个不停,便知小拖油瓶们到了。他撩起轿帘探出半张脸:“上轿。”
八宝摩诃轿空间无限定,可随主人心意缩放自如,便是将整个檄光山的人装进来喝茶也是没问题的。
自段沧玠拿到轿子,他就一改轿内原先老态龙钟的厚重模样,按自己心意重新布置了一遍。
新茶色的鲛纱和东珠帘是新窗帘,窗沿两角挂着琉璃珠流苏坠,珠子和坠子间连着冰种白玉壁。银狐皮子铺满轿子,四四方方的檀木矮脚案挨到一起在中央摆了两方。修竹浮雕的紫砂香炉摆在深处右角,白檀香被烧成缕缕乳白烟雾悠悠飘弥,香气浓淡适中。轿内坐台也都铺上了松软的蜀锦鹅毛垫。
段沧玠和陌藜白坐轿门左侧,对面是正襟危坐的陆别年、楚泱、盛惜岁。
三个小孩儿……姑且把盛惜岁也当作小孩,虽然坐得端正,但眼里是藏不住的好奇,眼珠子到处瞟。连印满梵文心经的紫砂陶土色轿壁都能引他们痴痴看半天。
段沧玠不禁想笑,坚持绷住表情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此番有事,顺便带你们三人下山玩玩。不出意外,会去上京置办一套房产,呆上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陌藜白没什么反应,估计专心打坐去了根本没听见段沧玠的声音。段沧玠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就跟他汇报过,他不听也无所谓。
“师尊,可我们除了剑和衣服,什么都没带。”楚泱担忧道。
“无妨。去了上京缺什么就买。”段沧玠大气地挥挥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放心,你们师伯有钱。”
正在打坐的陌藜白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就知道师弟叫上他没什么好事。
段沧玠的算盘打得很好。此时下山,抵达上京基本刚好赶上元旦。陆家扎根上京,云莳没有摔碎玉佩之前,他正好带着陆别年本人前去陆府查查陆家灭门案的线索。
五大宗千年基业,盘根错节。檄光山屹立不倒,有些人是发自内心的心悦臣服,有些人则表里不一,暗藏祸心。檄光山、微瑶海、月荧谷都隐匿江湖,避世修行。悬金门、百善堂却游迹凡尘。
百善堂医者仁心,宗门理念悬壶济世,是与寻常百姓打交道;悬金门不同,跻身朝堂之上,其中隶属的东方家更是全然不同于修真之人,祖辈以一身修为本事为朱氏打下江山,此后世代荣光、紫袍加身。为此,主要群体“出世观”的修士对悬金门很是不齿,又碍于千年以来五大宗维系的交情无法将其逐出行列,遂各方与悬金门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
陆家算是隶属檄光山的世家中的一股“浊流”,段沧玠的本家段家跟陆家差不多。这两世家在檄光山等其他“出世观”修士眼中,多少被拿来与悬金门的东方家混为一谈。然到底还是一心,对陆家动了手,就等于是向檄光山宣了战。
要说谁最有可能对檄光山的大哥地位生有异心,首当其冲便是悬金门。而悬金门混迹庙堂,规则作风与那朝堂做派一般无二,各世家内斗纷争自是不必说。目前手握悬金门领导大权的,是东方家。
段、陆、东方三氏同样为皇家办事,陆家、段家这两个檄光山的异类后来居上,百年基业的东方家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再加之隶属宗门不同,这两家更显碍眼刺眼。若悬金门本就想把檄光山取而代之,又愁无处下手;那么相对于底蕴厚重、势力错综复杂叫人难以摸透的段家,陆家的确是个开刀的最佳选择。
段沧玠觉得,东方氏想污蔑段氏,借刀杀人,让段家和陆家狗咬狗最后两败俱伤不是没可能。但这盆脏水,他是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何能泼到他段沧玠头上。
而且陆家如今就剩下一个未满九岁的陆别年,东方氏怎么就能笃定他长大以后能掀起什么风浪?
算了,尚且未曾去上京走一遭,待见过东方家的人和陆府,他大概就能想明白了。
段沧玠不再纠结,将自己的安排粉饰最终目的后全盘托出:“我此行不仅仅是为了还云莳一个人情,还在于师父在鹤台会之前曾交给我一项任务。”
说到此处,他侧目看了陆别年一眼,才接着说:“他安排我暗中查清楚陆家灭门案的真相。我想着此事跟你息息相关,便不瞒着你。若是你愿意,可随我一同密往。届时若真能查出凶手,你还有个亲自手刃仇敌的机会。”
陆别年听到陆家二字,呼吸一紧,原本放在锦垫上的手缓缓捏攥成拳,用力到浑身有些发抖。他低下头死死咬住唇平复心情,可那夜陆府上下比地狱还要骇人的情景死死盘桓在他脑海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