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背后传来的窸窣声响,让楚棠想起了家里的兔子。
不知道是不是动物有灵性,察觉出她这个人类没多少爱心,兔子十分警惕,随时睁着双宝石般的红眼睛对她暗中观察。
还总是自以为在她看不见它时,把胡萝卜悄悄拖到沙发底下,用门牙咔嚓咔嚓进食。
楚棠没有贸然蹲下去,她只是不动声色,没多久,“不小心”又掉了块蛋羹到地上。
底下安静了片刻。
小手犹犹豫豫探了出来。
这次掉的地方比先前远了不少,小黑手连续够了好几下,都没能够着,因此给了楚棠足够的时间,看清楚那只手。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手,手臂上遍布可疑的伤痕,到处长着发脓的疮,瘦得像一段枯柴,让人怀疑一用力就能折断。
楚棠慢吞吞地蹲下去,往灶台底下看去,对上了一张凶巴巴的小脸。
蜷缩在黑黢黢灶台底下的小孩身形瘦小,身上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破得都快没法补了,由于常年营养不良,身上没几两肉,就显得脑袋和眼睛格外的大。
好丑,楚棠在心里点评道。
像个大头萝卜。
“哈——”
小孩明显被她吓了一跳,当场龇出了尖尖的小虎牙,对她威胁性的哈气,看上去很凶。
楚棠从记忆里翻了出来。
萝卜头小孩叫楚秋泽,是原主亲弟弟。
和原主不同,这小孩是个有脾气的。
这些年原主光顾着自己,后来还谈起恋爱,哪里顾得上他。在被江家人数不清次数的毒打后,一次楚秋泽突然反抗,把江秀芬的手咬出了血,从此逃出江家。
江家人当然不会去找他,于是楚秋泽像条被众人遗忘的流浪小狗,这一年靠着在大队里到处偷残羹冷饭、好心人救济,才勉强苟活下来。
楚秋泽在原书剧情里的存在感微乎其微,导致楚棠一时没想起他的结局是什么。
楚棠欣赏了会儿楚秋泽生动的小表情,在原身记忆里,她弟弟很小就被发现过目不忘,天生智商高。然而在江家人的“关照”下,现在却连话都不会说。
趁着楚棠观察的功夫,楚秋泽一口吃掉了蛋羹,腮帮子鼓得高高的,一边警惕地缩回黑暗里。
楚棠没管他去哪儿,配着江秀芬晚上煮的稀粥,慢嚼细咽吃完了半碗蛋,这具身体的胃常年吃不饱,是个小鸡胃,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
她没想过把剩下的蛋留给江家人,放在灶台底下不起眼的角落,敲了三下墙壁,随后头也不回,施施然离开了灶房。
灶房里一时变得十分安静。
过了许久,底下才传来狼吞虎咽的声音。
......
江秀芬今年四十岁,嫁给江大栓后只生了两个孩子,除了正在镇里住校上学周末才回家的江宁外,还有个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姓江,多少有点远方的血缘关系,好不容易生个儿子,还是个棒槌。
江有福作为江家的独子,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读书读不出什么名堂,宁愿成天和大队里的二流子偷鸡摸狗,都不下田挣工分。
晚上楚棠舅舅和姥爷从地里回来了,一行人正坐在桌上吃饭。鬼混了一天的江有福跑回江家,还在院子外就开始嚷嚷:“娘,我饿了,快把我的蛋羹端来!”
忙碌一阵,刚端上碗的江秀芬没好气道:“没了。”
江有福不高兴了:“今天没做?”
江秀芬刻意朝屋里翻了个白眼:“被你表姐吃了。”
“啥?!”江有福怀疑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气得脸红脖子粗:“她凭啥吃我的东西,死丫头片子!”
江有福还小的时候,江秀芬就长期给他灌输江家的东西以后全是他的观念,在他们眼中,养活楚棠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怎么还敢主动要东西?
“我咋知道娘咋想的。”江秀芬抱怨道。
说着江有福抬腿进了院子,正对上抱着碗红糖水喝的楚棠那张脸,登时心肝胆都剧烈颤抖起来,一蹦三尺高:“我的娘哎,有鬼啊!”
不怪江有福没认出楚棠,原身小时候长得非常标致,白白净净的。这几年虽然越长越丑,但至少还看得出是个人。
这段时间原身伤心欲绝,像被抽干了生机迅速衰败下去,跳河还倒霉的一脸撞上了石头,可不就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原身被救回来后,这还是江有福第一次看见她。
上辈子楚棠什么没见过,心态稳的一批,跟坐在自己家似的。这时正抱着红糖水喝,一边捧着从墙上抠下来的的碎镜片,看着里面的脸,美滋滋地想。
唔,虽然长得丑。
但是骨架好小,很适合上镜呢。
冷不丁被江有福打断,她一下子不高兴了,放下镜子道:“乱叫什么。”
江有福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被平时在家唯唯诺诺的楚棠吓住了,恼羞成怒:“谁让你吃我蛋羹的?”
楚棠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说道:“你娶媳妇还得靠我的彩礼,凭啥我不能吃?”
江有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我要给江家传宗接代,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彩礼本来就该给我娶媳妇!”
楚棠嗤笑一声,做出一个江家人死都想不到的举动。
她咣当一声,直接把碗摔了!
饭桌上的江家人蹭地站了起来。
倒不是心疼碗里那点儿所剩无几的红糖水,只是在江家地头上,什么时候轮到楚棠这种外姓女拍桌子瞪眼?!
三个男人且不说,脾气急的江秀芬已经气得要去灶房找烧火棍了。脚刚跨进去一只,就听自己那糟心的外甥女气冲冲地说了句:“我不嫁了,彩礼退了吧!”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见楚棠背过身去,似乎在擦眼泪,“把我嫁给死过老婆的男人就算了,出嫁前几天还不让吃东西,我还不如今晚就一头碰死了......”
江有福还在脾气上,猛地一脚踹翻了凳子:“由不得你,要我说,就该把你绑了送走。”
楚棠听着更伤心了,嘴里喃喃:“原还想着等嫁过去,没事就拿几块猪肉回来,多走动走动,等表弟娶了媳妇后,再拿钱回来给表弟盖房子......”
江有福动作忽然顿住。
楚棠像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算了,到底不是自己家,等嫁了人我再也不回来了。”
几句话说得江家人表情短时间变了好几次,只是人都站起来了,一时也不好坐下。
最后还是江秀芬打破了尴尬,忍着心疼又给楚棠泡了碗红糖水,腆着脸对楚棠笑:“别跟你表弟见识,他还是个孩子,懂什么。”
楚棠差点给她逗笑了。
一百多斤的孩子?
江老太也顺势坐下来,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张口夸道:“还是棠丫头懂事,不像你那弟弟狼心狗肺,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一点都不懂感恩。”
“娘!奶——”
看着平时哄着自己的娘和奶都围着楚棠转,江有福还想再发脾气。只是脑子里不听使唤的幻想起表姐嘴里描绘的大口大口吃肉的未来......
到底舔了舔嘴巴,坐了回去。
他好久没吃肉了。
一时间,江家院子里恢复了其乐融融。
就这样,楚棠熟练的用空头支票安抚住了江家人,赢得了好几天安生日子。身体恢复了不少力气,脸上的红肿也消退了许多,为出嫁那天做准备。
只是她不光自己吃,还连吃带拿,一有空就把多的放在灶房台下,没多久,就会神秘消失。
她的快乐,完全建立在江家人的痛苦上。
江秀芬嘴上说着让她好好养身子,背地里偷偷把不少好东西往角落旮旯藏,生怕被楚棠给糟蹋了。
然而不管她往哪里藏,楚棠总能翻出来,跟完全看不懂她的黑脸和暗示一样,也不知道怎么那么能吃,比有福一个大男人吃的还多!
江秀芬肉疼得上火,嘴里长了好几个泡。
这样难捱的日子好不容易忍到了头,几天后,在江家人的日盼夜盼中,楚棠出嫁的日子终于到了。
由于张屠夫在十里八乡的恶名远播,江家这门亲事办的很低调,迎亲队和三大件都没有,一切从简。
天还没亮,楚棠就被喊了起来,穿上江老太带来的红旧嫁衣,等着中午张屠夫那边过来人,把新娘往马车里一塞,接走就算成了。
江老太还担心楚棠心有不满,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好在楚棠表现的很是平静,像认命了似的,从头到尾非常配合。
大队里不知道江家今天有亲事,江有福出去鬼混,其余两个男人都下地去了,只留下江老太和江秀芬不放心地守着楚棠。
楚棠呆在里屋,一脸乖觉,心里默数着时间。
果不其然,和原书剧情里一样。
上午十点半左右,隔壁李大娘在院子外面着急地喊:“秀芬,出事了!你家有福又被殷知青打了!”
江有福被人打了?
这可戳了江秀芬和江老太肺管子了!
婆媳俩急得不行,生怕江有福出了啥事,又担心楚棠跑了,走之前想了个好办法,把楚棠锁在堂屋里,才急匆匆走了。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确定外面没了动静,楚棠起身活动了几下手脚,悄然来到门口,取下了头上的一枚发夹。
这是顾文盛送给原身的,原身宝贝的不行,时刻不离身,这几天楚棠夜里磨了很多遍,磨成了顺手的工具。
上辈子她从底层爬起,什么脏活累活都学过。
其中就包括了开锁。
堂屋的门缝隙很大,以楚棠如今细瘦的手腕,很容易就能伸出去一只手,她摸索着锁的位置,有条不絮地操作着。
按照剧情,至少半个小时不会有人回来。
她的时间还算充裕。
然而意外发生了——
楚棠耳朵动了动,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在靠近。
穿书以来,这是第一件她预料之外的事,楚棠拧起了眉头,先收了手,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只过了片刻,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楚棠微微绷紧了身躯,等了会儿,没人进来,她试探地推开了门。
只见外面空无一人。
除了锁芯上多了把静静插着的钥匙。
楚棠挑起眉头,左右看了一圈,最后眼神缓缓落到了灶房门口,楚秋泽躲在门内,露出一双大眼睛,小心地偷看她。
见她看过来,犹豫了几秒,还是警惕对她龇起了小虎牙,以示自己十分不好惹。
楚棠:“......”好吧。
楚棠揉揉额头,朝那边说了声:“谢了。”
时间紧迫,她寻着记忆里的方向跑去。
......
紧挨着宝河生产大队的红日生产大队此刻热闹极了,队长家儿子今天娶媳妇,大红灯笼开路,锣鼓队吹个不停。
“正国啊,咱们大队就你最出息,在派出所里当官,嗬——谁听了不羡慕?”红日大队长拉着方脸男子,给周围人介绍道。
方正国无奈纠正道:“叔,我只是个普通警察,没有官职的。”
“没啥区别。”喜事临门,大队长很是得意,大手一挥:“难得回村里一趟,今天给叔面子,多喝几杯!”
新娘新郎敬过了一轮酒,气氛高涨,乡亲们正起哄着要闹洞房时,一道格格不入穿着嫁衣的身影闯了进来,是个和其他农妇没什么区别的年轻女孩。
“咦,那好像是......隔壁大队的楚棠。”有几个人认了出来。
方正国疑惑地打量女孩,只见对方形容憔悴,空荡荡的嫁衣如同挂在骨头架子上,目光在周围人脸上扫过一圈,落在他脸上。
下一秒,女孩踉跄跑到他的身前,仰着一张遍布淤青的黑瘦脸蛋,黑白分明的眼瞳却亮得惊人,蒙着层令人看着就动容的泪水。
“方警官,我要报警。”
“有人谋害烈士子女!”
席面先是一静,随即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