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福这段时间非常不爽。
自从楚棠分家出去后,他娘和奶给钱越来越抠,拿点钱出来跟要她们命似的,害他出去和朋友玩牌,好几次都拿不出钱来,受到了嘲笑。
十几岁的少年,脸面比天大。
昨天早上他和以前一样出去找狐朋狗友玩,路过河塘这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起兴致进来看了一眼。
嚯——
瞧他看见了什么?
一条可怜的流浪狗。
难怪到处都找不到这个养不熟的小杂种,原来是缩在河塘这边,石头底下不知道哪来的旧衣服铺了个窝,狗崽子躲在里面睡得香的很!
好久没揍过这狗崽子了,江有福刚好心情不爽,把人拎出来揍了一顿。中间一时没防备,还被这牙尖嘴利的小东西咬过一口。
当天晚上他赌输了回家,看着虎口还没结痂的伤口越想越气,原本想马上去修理那小杂种,当晚却下起了暴雨,他捏着鼻子忍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就来算账了。
掌控弱小的感觉极大取悦了江有福,他不知不觉加大了力气,这段时间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
真是浑身舒爽!
就在江有福奇怪手底下的动静怎么越来越微弱了,身后身后冷不丁有人轻轻叫了一句。
“江有福。”
这里怎么会有人??
江有福一个慌张松了手,手里无力挣扎的人半个身子栽进了水里,他没去管楚秋泽,刚要站起来回头看是谁,后脑就猛地遭了重重一下。
“孬种,就知道欺负弱小——”
他被砸得眼冒金星,有什么液体从后脑流了下来,晕乎乎回头,就看见往日懦弱自卑的楚棠寒着一张脸,把手里的石头往旁边一扔,猛地抬脚踢向他的胯.下。
“下辈子别当男人了。”
“啊!!”
江有福捂着下.体惨叫一声。
痛得在地上不断翻滚。
确定他失去了战斗力,楚棠立马跑到河塘边,把几乎快昏迷过去的楚秋泽一手拎了起来。
刚把小孩抱在怀里,人还没站稳,她就察觉到右脚下方的地猛地下沉了一瞬,她心脏落了一拍,几乎本能地把楚秋泽丢出去——
下一秒,她脚下一空。
径直往后栽去!
妈的!!
忘了她这狗屁运气!
被冰冷的水淹没那一刻,楚棠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要是她能活下来,一定要弄死江有福!!
塘水模糊了视线,楚棠在水里起起沉沉,扑腾个不停,双手双脚并用使劲想要够住岸边的植物,反而越扑腾越远。
就在她快喘不上气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一道模糊的人影极速的向她游来。
那人游得极快,破开水面,几秒就游到了近前,楚棠在被淹没的窒息感中,恍惚间看见了殷白汀的脸。
时间仿佛慢镜头般缓缓拉长,一滴水珠从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下,几点黑色的淤泥粘在雪白的皮肤上,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似乎闪耀着细碎的莹辉。
接下来的事情楚棠记得不太清楚了,等她怔怔回过神来,已经趴在了地上。
被冷风刺得打了个寒颤,楚棠这才想起还有个情况不明的楚秋泽,她抹了把脸上的水,起身朝之前自己扔的方向走去,正好看见殷白汀侧对着他。
走得近了,才看清他在清理楚秋泽口鼻的泥沙。
清理完后,他在楚秋泽心口反复按压,动作连贯又迅速,十分专业。直到一动不动的小人猛地张口吐出一大口水,两人紧绷的身体才同时放松下来。
楚棠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殷知青看着五谷不分的出尘样,结果人家不但会游泳,救人手法也很专业。
真厉害啊。
说来也巧,这边危机刚过,那边就有搜救的人听见这边的动静,脚步杂乱的朝河塘跑了过来。
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带头,许富紧随其后,拨开杂草,一眼看见头上血流不止的江有福,还有抱着小孩,浑身湿淋淋的楚棠殷白汀二人。
许富大惊失色:“这是怎么搞的?发生什么事了?”
殷白汀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没说话。
又到了她表演的时候了。
当着众人的面,楚棠头发散乱,颤抖地伸出了手,指着地上还在惨叫的男人:“是他,江有福——”
“他把我弟按在水里,想淹死他,被我撞见还想杀我灭口,把我推进了水里......”
她后怕似的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为了我爸的抚恤金,他们江家就要杀人谋财......队长,我弟弟还没醒,得赶紧去医院!”
在场的人都吓呆了,一脸骇然。
唯一能反驳的江有福这时候哪里还听得进去话,脑子稍微缓过劲,就朝着众人嚎叫。
“快,快送我去医院,我的蛋——”
许富头都蒙了,眼下江有福受了伤,楚秋泽还昏迷不醒,他来不及追问细节,连忙叫人把大队里的车开过来,送几人去镇里的卫生所。
十分钟后。
楚棠裹着毛毯,搂着意识不清的楚秋泽坐在车上,她实在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只能俯下身细细听着小孩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没注意他中途曾经醒来了几秒,睁着黝黑的眼,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她的脸。
等楚棠直起身子来,小孩又昏睡过去。
楚棠没看见这一幕。
她其实想把楚秋泽交给同行有经验的人照顾,但小孩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恰好攥住了她的衣服。
楚棠没办法,只能用生疏的姿势抱着楚秋泽,感觉有点奇妙......
过了会儿,注意力才落在自从把她救起来,全程都没点动静的殷知青身上。
视线从底下往上移。
男人的外套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里面身上的浅色毛衣因为湿透紧贴,隐隐透出底下的轮廓,即使车里光线微暗,也能看出他优越的身材线条,和轻薄有力的肌肉轮廓。
啧啧。
没想到啊。
殷知青看着白皮红唇的,又从来不下田劳动,据说全靠好兄弟的工分救济,看着像个小白脸,衣服遮挡下的身材居然这么有料,和那张脸完全不符合。
楚棠看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人家刚救了她的命,她在这里乱瞟个什么呢。
她稍微正色了些,目光上移,然后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只见男人坐在对面,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他的双眼十分深邃,像个没有感情的俊美雕塑,乍得看起来很冷漠,但楚棠莫名感觉他好像很虚弱......
楚棠咽了咽口水,放轻声音,问道:“殷知青......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上还挂着水草,从又脏又臭的塘水里游了一圈的殷白汀抬起头,“不舒服?”
他似乎短促地笑了一下,“没有。”
“哦哦,那就好。”
楚棠的心还没彻底落下来,就见殷知青两眼无神,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不舒服。”
楚棠:“............”
完了。
殷知青这是撞着脑袋了!
*
车上有两个伤员,车子开得飞快,一行人被紧急送到了镇里最近的卫生所。
楚秋泽身上问题很多,鼻子喉咙里仍由残留的砂石,后颈被掐出了紫红的手印,营养不良的身躯遍布着被虐待的伤痕,清理伤口的医生眼眶都含着泪。
江有福头上伤口看着吓人,实际没有什么大问题,被楚棠砸了个轻微脑震荡。给他包扎伤口的医生得知他是施暴者后,眉头皱得死紧,动作都粗暴不少。
反而是下.体的撕裂伤不好搞,几个医生讨论了一阵,才把人给拉进手术室缝合。
一阵兵荒马乱,两个小时过去了。
看了眼躺在床上输液,已经睡着了的楚秋泽,楚棠轻轻关上病房的门,打算去找殷知青正式道个谢。
不管怎么说,殷知青确实救了她一命,而且疑似撞到了脑子......尽管对方不承认,但是楚棠觉得自己有必要、有义务出钱让他做个检查。
她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殷知青,反而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迎了上来,咧嘴笑道:“楚棠同志,你是不是在找我汀哥?我是他朋友赵诚。”
“对,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楚棠认出了他,是之前帮殷知青拦住爱慕者的人。
赵诚无奈道:“去招待所洗澡去了,叫我过来守着,说你这边可能需要帮忙。”
“......”楚棠怔了一下,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狈,没忍住感叹道:“殷知青可真是个讲究人。”
她也想找个地方洗一下。
但一时还走不开。
赵诚闻言得意起来:“当然,我哥是什么人,不然也不会连续救你两次。”
楚棠眉头不动声色地挑了下,“两次?”
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特意来邀功的赵诚有点生气了,义愤填膺道:“楚棠同志,虽然说我哥救人没想要报答,但你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你之前因为......那什么,跑去跳河,要不是我汀哥路过,你早就没了!”他越说越气,为殷白汀感到不平。
楚棠听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
赵诚说的是原身跳河那次。
原身一头撞上石头没了意识,哪知道被谁救了,至于江家人更没那个好心告诉楚棠。
所以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知道真相后,楚棠顿时肃然起敬。
此时此刻,殷知青在她眼中简直闪闪发光。
大队里指指点点的人真是太肤浅了,就算殷知青救了人后,看上去体格似乎虚了点......平时也不去下地干活,但是对方除了那张脸,不还有高尚的品格吗?
怎么就叫人小白脸呢。
太过分了!
楚棠深深唾弃了之前不懂事的自己,接着露出一丝无措的表情:“我当时昏过去了,不知道救命恩人是谁,后来还和家里闹崩了......没人告诉我。”
经过一次气运的洗礼,她现在已经和赵诚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模样大不同了。
五官还算不得出彩,但尖尖的下巴,过分瘦弱的身形,让刚经历过暴行的她,看起去十分无助。
赵诚当时就慌了,“哎哎,我没责怪你的意思,我是......唉!”他直接给了自己一耳刮子,“我这人嘴笨,老得罪人,你别哭啊——”
“你们在说啥?”
一道狐疑的女声插入进来。
于是赵诚眼睁睁看着,刚才还泪眼婆娑的楚棠看见来人时眉头一拧,抬手就把他拨拉到一边,没露出好脸色:“李婶子,这么闲,搁这偷听呢?”
赵诚:“???”
刚才那么大一朵无辜可怜的小白花呢?
楚棠哪还有心情逗弄他,如果说今天这件事发生前,她无法和原身共情,对江家人还抱着当个乐子的态度。
今晚过后,她怎么看江家人怎么厌恶,就包括总是和江家人搞在一起的李大娘。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李大娘痛心疾首道,“我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专门跑这么远来镇里一趟,还不是为了你!”
李大娘那满脸‘我专程来通风报信你快问我’的表情,让楚棠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楚棠心里一动,配合道:“展开说说。”
李大娘憋了一路,终于能说个畅快,“你知不知道,江家的人已经知道江有福被你打伤了。你姥他们把所有亲戚都叫上了,说要开宗祠,把你拖出去游行批.斗!”
“哎哟喂——”
说到最后,她还没忘抱怨一句,“我这不是担心你小胳膊小腿的应付不来......谁想还落不着好。”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楚棠心里冷笑,嘴里却凝重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见她听进去了,李大娘语气稍缓,“你知道你婶子我最是心软,想来想去,帮你想了个招,我娘家有个侄子,比你大八岁,人高马大,一口气能犁十亩地,顶用得很。”
楚棠:“......”
好家伙,这是侄子还是牛?
李大娘浑然不觉,唾沫横飞道:“我那侄子什么都好,像我,就是他爹走得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好多小姑娘眼皮子浅,不愿意嫁,就给耽搁下了。”
“我琢磨刚好你俩处境相似,现在年轻人怎么说的......对,叫有共同语言!我跟他说了,他不嫌你还带了个小的,到时候你把嫁妆揣上,嫁过去两口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你现在点个头,大娘马上替你做主,把我侄子叫过来,有个男人在,江家的再不敢拿捏你一个人。”
楚棠起先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名堂,结果嘴皮子翻了半天,感情还觉得给她找个男人是恩赐?
她似笑非笑道:“得了,侄子肖姑,大娘你侄子我估计看不上,男人我自己会找,不劳你操心。”
说完楚棠看了眼某处,意味深长来了句:“更何况,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李大娘一番好心没被重视,嫌弃地瞟了眼一旁的赵诚:“......难道你已经找到对象了?”
这脸黑小伙子五官倒是俊,肌肉结实,可惜脑子不好,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白养殷知青那个小白脸。
反正不是成家的首选。
一句话没说躺中枪的赵诚:“......”
大娘你啥意思?
“要什么对象,觉悟太低了。”
楚棠却指着李大娘的背后,脸上笼罩着神圣的光芒,振振有词道:“我们明明沐浴在党的光辉下,有为人民服务公安同志的庇护。”
“瞧,这不就来了?”
李大娘一脸不信的回头。
结果看清背后,腿当时就软了。
只见穿着制服的几个公安同志从卫生所门口走进来,一边给卫生所医生出示逮捕证,一边道:“我们接到群众报警,称有人涉嫌虐童,故意杀人,即刻逮捕。”
“你们谁是江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