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虞静央明白他的善意,温和一笑。他是在为她着急,她又岂会介怀?
面前女子风华依旧,经历过艰难后变得平和起来,眼中是从前没有的沉静,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上心,连自己的日后都完全顺其自然。苏昀望着她,半晌叹了口气,自是怒其不争。
他始终不明白当初她为什么要自请远嫁,虽然那南江王子长相尚可,可哪里就到了值得她非君不嫁的地步?虞静央看人的眼光奇高,一见钟情?这个可笑的理由,他根本没法相信。
“我的意思是,外务形势复杂,恐怕你会身不由己。”苏昀依然不想把那些残酷的事实摊开在她面前,只有斟酌着提醒她:“还有,殿下也该时时留意陛下的心意,有陛下的庇护,你的处境才能一直安稳。”
虞静央脸上有笑意,明明是娴静温婉的笑,看在苏昀眼里却总是觉得有些苦涩:“事已至此,即便我真的留在了大齐,又有什么意义?我已作南江妇,不会有人把我当成从前那个公主了。”
“怎么会没有?殿下是大齐的公主,一辈子都不会变。”苏昀想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挫折才会把她变成现在的样子,活泼生气一去不返,甚至没有了任何对将来的盼头,当下心中一痛,不自禁道:“不管日后如何,在臣眼里,殿下永远都是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公主。”
虞静央抬起头,眸中微光闪动:“多谢。”
苏昀摇摇头,那一刻心里几乎背弃了从小族中独善其身的教诲。即使这么做可能招致风险,他也愿意放手一试。
他眸色认真,终是把那句在心里准备许久的话说出了口:“殿下如有难处,臣愿尽绵薄之力。”
……
竹影摇曳,镜湖澄澈,一片空灵幽静之景,两人相谈甚欢。不远处,高大的假山连着花丛,枝叶旁逸斜出又与流水交汇,萧绍立在原地,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墨色的眸子里情绪暗涌,仿佛即将迎来一场暴烈的山雨。
他一言不发,副将萧平跟在他身后,硬着头皮问:“将军,我们要送进去吗?”
还送什么?萧绍冷笑。
那日围猎虞静央离席得早,没能吃上烤肉,今日长公主特地吩咐人另烤了,又说怕她独自窝在殿里是因为难以融入众人,坚持要他亲自来一趟,却没想到人家早有人陪着,哪里会感觉孤单?
难怪到行宫后多日都没有见过她,原来是身边有了新人解闷。
这样想完,萧绍又感觉自嘲。错了,苏谨之怎会是新人?他和她也是十几年的旧识了。
萧平战战兢兢提醒:“将军,再不过去,烤肉便要凉了……”
然而此时萧绍正是怒气上头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经这一提醒毫不留恋地转身,把手里的食盒扔到了萧平手里。
“别说我来过。”
他冷冷撂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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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寨使者来到大齐多日,期间两方商议外事分外和谐。黎娘子态度如常,倒是没有再出现第一日宴席上那样口无遮拦的情况,除了谈论到的互利要事,还对南江与大齐的关系分外上心。
梨花寨已经与南江交恶,矛盾被抛在了明面上,她在意此事也在常理之中。大齐君臣不觉意外,明确向她允诺与南江的往来不会影响同梨花寨的关系,而黎娘子却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希望从大齐得到更稳妥的保证,甚至在朝堂上公然提起宣城公主,向虞帝询问其去留。
先前黎娘子一副万事好商量的姿态,并不难说话,只在此事上颇为强硬,自是希望大齐顺势取消与南江的联姻盟约,与之统一战线。但天下局势瞬息万变,今日决定不了明日之事,虞帝对此难以松口,短时间内无法给予确切的承诺。
两方就这样僵持了下去。身为这件事的焦点,虞静央本人似乎浑不在意,依然日日待在朝晖殿,除了兄嫂等亲近之人极少与其他人来往。
她本就不是喜欢广而社交的人,现在只觉得自在得很,直到一日天气晴好,暖融融的太阳顺着窗棂照进了妆台,她才后知后觉向外面望去,发现上次看结着花骨朵儿的凌霄花,这时候已经在盛放了。
晚棠提议:“殿下整日闷在殿里,岂不白白浪费了这行宫的好风光?今日北桦林有赛马,殿下若有兴致,我们也出去瞧一瞧?”
虞静央生了个聪明脑袋,自小学东西很快,琴棋书画样样都能来几下,连兄长们学习的治国理政之术也敢在先生面前摆弄两手,虽然性格跳脱,对那些需要晒太阳的活动却一点不感兴趣,可见骨子里还是个娇气的主,半分苦都吃不得。现在心智渐长,但喜好依旧沿袭了过去,一听赛马便想拒绝。
“况且我不会骑马,去了也只能坐在那儿,还不如在殿里自在。”
晚棠早有所料,笑道:“不会可以学呀,殿下身子弱,一直不见好,若能骑马锻炼一番也是有益处的。听闻前几日御马厩放了几匹小马,正好供殿下初学。”
虞静央被她说得起了几分兴趣,犹豫后还是说:“像赛马这样的活动,人怕是很多。”
晚棠不灰心:“若殿下不想见那些人,不如等赛马会结束再动身前往?那时候众人离去,但场地还在。”
言至于此,虞静央还如何能拒绝?嗔怪地瞅她一眼:“你倒是安排得周到。”
“奴婢只是想让殿下出去走走嘛。”晚棠不好意思地笑。
午后,参加赛马会的人纷纷散去。北桦林人迹不多,只剩下几个走得迟的贵女或公子,剩下的便是在此处当差的饲马宫人。虞静央姗姗而来,众人纷纷行礼,她免了众人的礼,随侍从挑了匹温顺的小马。
“这是丹州送来的马,最是温驯亲人,殿下放心骑便是。”马夫殷勤道。
面前的小马只有成年马三分之二的体型,用手抚摸还会凑过来轻轻蹭,虞静央心中喜欢,畏惧便少了许多。
“几日不见,我还以为三姐姐会一直待在宫里呢。”
在虞静央满心关注着马匹的时候,虞静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走到虞静央身侧。
方才可没有看见她,许是没注意。这里没有别人,虞静央不打算同她虚与委蛇,淡淡应了一声,算是接了她的话。
虞静澜依旧是那副阴郁冷淡的神情,看上去着实不算友善,打量了几眼正佩戴马鞍的小马:“三姐姐不会骑马,这是终于打算学了?可惜这马太小,该是高大的烈马才有意思。”
马夫低头答:“四公主有所不知,丹州马矮小温顺,正利于三公主初学,其他大马性情又野又烈,三公主难以驾驭,恐有损伤玉体的风险。”
虞静澜心头怒火顿起,厉声斥道:“本宫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给我闭嘴!”
马夫畏惧不已,伏在地上不敢起身。虞静央出声让他起来,也不理会虞静澜,由人扶着小心翼翼上了马。
被人当做不存在,虞静澜也不嫌自讨没趣,仍然留在原地不走,问道:“三姐姐如此气定神闲,难道对近日朝堂上谈论的事一点都不担心?”
虞静央抚摸马鬃的手停住,对马夫道:“你先下去吧。”
“三公主不会骑马,身边若无人照看,恐怕……”
“无事。本宫只坐在马上走走,不会进树林的。”虞静央道。
马夫犹豫再三,还是依言退下。人走远后,虞静央的目光喜怒莫辨,回到虞静澜身上:“父皇与梨花寨商议邦交要事,与四妹妹有何干系?”
“现下没有别人,你还要装傻吗?那个黎娘子因何事与父皇僵持,我不信你一点消息都不知!”虞静澜冷笑,走到她面前,“你还真是招人喜欢,那么多人上赶着帮你,就连梨花寨那种地方,都阴差阳错成了你达成目的的垫脚石。”
虞静央冷下脸:“应该怎样取舍,父皇自有决断,岂容你在此置喙。还敢议论朝廷大事,怎么,又是皇后教你的吗?”
虞静澜听她污蔑关皇后便起了怒意,咬牙道:“我告诉你,一切都是我恨透了你,与我母后毫无干系!你和姜家一个鼻孔出气,全都该死!”
说罢,她像提前准备好一样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簪,晚棠迅速明白了她的意图,失声大呼:“四殿下,不要!”
虞静澜恍若未闻,神色阴狠又狰狞,手攥着簪头落下,朝着马屁股狠狠扎了下去!
再温顺的马也会有发狂的时候,就譬如现在。小马吃痛,受惊长嘶一声,立刻变得失控无法控制起来,虞静央不会骑马,更没有防备,当下面容失色,只有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马缰,而小马依然没有冷静下来,恐慌下撒开四蹄,如离弦的箭般向前方密林冲去!
“殿下,殿下!”马的速度太快,晚棠根本追不上,被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之下也顾不得是虞静澜下手的事实,冲回来大声呼救:“来人啊,来人啊!”
这个时候,贵女夫人们已经悉数离开,在场的除了虞静央和虞静澜,也就仅有晚棠和虞静澜的两个侍女而已。见晚棠四处求救,跟在虞静澜身后的侍女面露踌躇,也怕闯出什么大祸,试图劝说自家主子:“殿下,这……”
“谁也不许管!”虞静澜本就下了狠手,眸中全无惧色,而是偏执和恨意:“她最好是能死在这里。”
要是死了,所有恩怨就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