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灵力过境的痕迹,还有更多的灵犀颗粒至天地缓缓而来,像浮游于虚空的尘埃,也像万里归航的船帆从四海汇集港口。灵力颗粒涌动如潮汐覆盖天地,盛大壮丽。这一刻的猞猁觉得这些支撑地星存在的能量颗粒也是有意识的生命体,它们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从沉睡中苏醒汇集于此。颗粒交汇的终点是时家院落中的那间灯火通明的工作室。
猞猁为看清此间灵力颗粒运动,放开自己的冥识境覆盖以时家为中心的广大区域。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但会暴露自己的冥识信息有被人锁定追踪的隐患,还有被高阶修士侵入冥识境偷噬自己修为的风险。它不敢放开太久,可也只是放开的这一夕之间,它的冥识就被人识别并且远程操控,被压制得不能喘息。猞猁想要强制退出冥识境,却听一句话至头顶苍穹飘下。
“别动,让我看看是谁布置的能量转化阵。”
猞猁睁瞪双目,惊呼:“久孤先生…你居然入侵我的冥识境!你可别动我的能量体!你这样不打招呼地入侵我,很无礼!”
久孤轻笑两下让猞猁的冥识境轻微震荡:“我会看得上你那点能量体?我让你知道是我在入侵已经算是很礼貌了。”
猞猁被久孤更强大的冥识境压制得颅压猛增,双眼外凸到快要爆炸,猞猁强忍不适:“你快点离开,我受不了了!”
猞猁的冥识境静止为一帧画面,时家院墙内空间被无限放大置于猞猁眼前。灵力颗粒的痕迹被久孤抽丝剥茧,层层抽出分析运动轨迹,最终都交汇在庭院东南一角。
隔壁,萧凌寒先算出了三个小型转化阵的覆盖范围,再让林争春拿了个圆规过来。三个能量转化阵不可能只过渡灵力而无实用,他以阵眼为据用圆规画出了三个能量转化阵的覆盖范围,三个能量环交汇之处同样是庭院的东南角。
萧凌寒和林争春对视一眼,不再耽误冲向西院。西院围墙早已修复,唯有因要扶正株老梅树还缺了一截院墙未起。两人一前一后,越过老梅树直奔时府东南方向。时府的院墙未修,护院都在外围,院内回廊通道上只留婢子看守。见萧林二人闯了进来,小姑娘们正要叫嚷便被咒印封了嘴。
时家庭院东南角也就是大门花台,花台正中塌陷,只余一株海棠落露出顶部枝丫。
“糟了!”林争春跳上花台,伸手一提,树龄快二十年的西府海棠被整株提溜出来,庞大的根系连带泥土甩了番雨落。早已亭亭如盖的海棠树是时公子最爱,最先种在老屋,随着扩建院落最后移栽到了前门庭院,与影壁呼应。西府海棠花的花期长能从早春开到初夏,梅公子依这株灿若云英的海棠设计了好多款春夏女装。可惜了,梅公子以后是没得海棠花看了。
偌大的花树砸向时家门廊,轰的声压坏了一路廊檐。看守大门的护院冲了进来,见萧凌寒手中令牌只能讪讪退下。
听见响动的叶阑珊也赶到前院,刚要开口骂两句,想到林争春有可能是时尔梅的贵人又硬生生的改了口,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说道:“姑娘又…来拆家啦!”
站在花台上的林争春对萧凌寒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盯着叶阑珊问道:“你家公子人了?”
叶阑珊呵呵在给你绣花样了!“在工作室忙了!”
林争春厉声诘问:“他把埋在土里的东西搬到哪里去了?!”
叶阑珊没忍住,把手里的食盒挂在身旁木栏杆上,双手叉腰走向她说道:“我说哪有你这种姑娘,莫名其妙跑到人家里拆了一次又一次!那颗西府海棠长得好好地,没招谁惹谁,你说拔就拔!我家公子是雅正端方,连袖子都不会乱捋!他怎么会挖土拔树?我告诉你,我家墙檐瓦上的图案是我家公子亲自设计的,为了烧出流光色,琉璃窑的师傅新起了窑室。一尺琉璃瓦的花销是一锭银!你现在又拔了他最爱的西府海棠,我看你到不像他的贵人,哪有贵人一上来就毁他心头好的?!”
花台下的萧凌寒冷冷说道:“一尺的琉璃瓦就能花一锭银子?那这座院子造价还真不低了!这么贵的园林我们要是想全拆,你们家老爷也得乖乖腾地方。”他的眼神如星月寒芒,摄人心魄,叶阑珊略微低头回避开他的逼视退了几步。
萧凌寒跳上花台,如斗桶的坑洞幽幽不见底,手印起,一只灵力蝶翩跹飞入坑洞没了踪影。
他对林争春说道:“不是被人从上面挖的洞,那件法器估计是被人施法召回了!”他望向断墙外的街道,灯火阑珊,行人依旧。“我们没感知到能量异动,收走法器的人应该离这里不远。”
林争春闻言颓然失落:“那现在叫人封街也晚了。”
两人跳下花台,萧凌寒对叶阑珊说道:“花台底下被人掏空,去叫人填上石土封了,万一有人跌落则尸骨无存。”
叶阑珊见两人转身就走,追着他们问道:“两位大人,婢子敢问一句,时家真的有邪祟吗?”
林争春停下脚步睨她一眼说道:“怎么,你想丢下你家公子自己跑了?”
叶阑珊说道:“我自然是不会丢下公子走,可闹这样的动静。其余婢子都惴惴不安,几个没签卖身契的都走了。留下的也不敢回屋居住。婢子请教二位大人,我们在此居住可要注意些什么?”
萧凌寒说道:“滋扰你家公子的邪祟都跑了,你们之前怎么生活今后也怎么生活。”
叶阑珊闻言松了口气,又听林争春问道:“你家公子都在干什么?”
叶阑珊对林争春说道:“我家公子一直在绣花,忙到连晚饭都没吃了。大人,我家公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走出过院墙,见识有限天真无邪。说话做事全凭心性,如果我家公子有冒犯大人的地方,请大人包涵莫要嫌弃。”叶阑珊听到时尔梅开口北地佳人闭口北地佳人,又说要亲手做套花钿头面。在蜀地的习俗里,只有定婚过礼才会送金钿头面。先不提林争春家中长辈的态度,有无婚配,但论行事作派也不会喜欢她家公子那样的男子。
林争春像是听到了这位婢女对自家公子的企图与对自己的提防,她冷声道:“我嫌弃他什么?我和他认识不到一天,还没有喜欢或嫌弃的交情。他是你的公子,你是他的婢子,你还是把心思花在他的饮食起居上吧。这都什么时辰了公子没吃上饭,你这个当婢子的还有心思操心其他。”说完她对萧凌寒说道:“我们走正门出去吧,莫叫人说我们私闯宅院。”
林争春心头涌出了股无名火,又朗声故意说给叶阑珊道:“只图流光好看,就大费周章新建窑厂。一尺瓦片敢花一锭银子,如此庭院也敢住。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成天哄着他就知道玩,那么大的三开间房里连一本书都没舍得放。只会赏花看颜色,再灵秀的人只玩也得费!”
萧凌寒还是第一次见林争春图口舌之快,平时也没见她如此计较。不过见她吐槽时尔梅,萧凌寒只觉暗爽,遂笑道:“行,我们逛街散步,当饭后消食。走吧。”一手抬起,护在林争春腰后,虚搂着走出大门。
叶阑珊拎着食盒,盯着大门方向,愣了半晌才呢喃说道:“什么呀,还没过门呢,就想端主母架子教训人?也不怕得罪了我在老夫人面前讲你坏话?!”
萧凌寒耳力好,就算走出大门上了街道也听清了叶阑珊的话。都说能看清女人的还得是女人,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气鼓鼓的林争春,开始怀疑那把腰后刀要是真抽出来到底是保护时尔梅还是劈散时尔梅。他试探着问道:“你很想找到安置在时家的法器吗?”
林争春:“当然!我还想立刻找出是谁发现了他,并且布阵控制他。当初施针救他的那个道人最是可疑!锁灵阵封了他二十年,还有三个能量转化阵启动一个未知法器,支持这些阵法的灵力从哪里来的?我想立刻把他带到我爹爹面前,让我爹爹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萧凌寒低喃一句:“要是他真不是个好东西,你会怎么办?”
林争春停下脚步说道:“要真不是个好东西,我就把他锁在昆都冻土之下,叫他干不了坏事!”
萧凌寒侧头抿嘴,心想把时尔梅锁在昆都地底好方便你干坏事吗?!再抬头就看见林争春站在一家首饰店外面看花车货。他走进一看全是廉价发钗之类的头饰。林争春拿起支木簪比划着绾发的动作,招待都在店里待客没人理会她。
萧凌寒蹙眉说道:“看这种货品干什么?”
林争春说道:“我问过梅公子,他说年轻小夫妻在外行商就得戴这种木钗,再配一条头巾最好。我买根回去练练绾发!”
萧凌寒胸口那团气又不顺了,小气的萧大人拿过林姑娘手中的木簪丢进花车说道:“单股为簪,双股为钗,你手上这个是簪也叫木笄,长的固冠为横笄,短的绾发为木簪,多为男子佩戴。回京畿我给你选套头面。”
林争春啊了声,再看堆在花车上那些长短不一,有粗有细的木笄,还真区分不出它们的用途。她嘀咕了句:“不一样吗?我觉得跟梅公子做的没什么区别!”
萧凌寒心想哪里一样,时尔梅插在她发髻里的是宽木簪,雕花繁复瑰丽,像是他练雕工的工具簪。他想要试探她对时而梅的真实态度,遂道:“小春啊,你还是要训练一下观察力,我们办案也时常查于微末。而且专注工艺和荒于玩乐还是有区别的,梅公子成天摆弄的叫艺术不叫玩意儿。”
林争春双颊再度气鼓鼓,鼓了半天她才说道:“可做人不能不务实!蜀地多异能,被巫、妖发现,他该如何自保?!“
萧凌寒无所谓地笑道:“天底下有那么多务实的人已经够了,我们监察司的存在不就是保证帝国子民的生活环境吗!只要他不行恶,他就能安心于自己感兴趣的事业。大家赛道不同,不必苛求标准统一,你不能因为他喜欢绣花,跟你之前所见的男子不一样就否定他。“
林争春解释:”我没有否定他,只是怕他真是个魔物邪祟,空费了那身皮囊与感应万物的灵犀。”说罢她眉眼蒙上了层水雾,再放软了声调说道:“要真是魔物,也只能狠下心收了他。”
萧凌寒倒吸口凉气,林姑娘果然是被梅公子迷花了眼,都是魔物级了还舍不得毁灭掉,还想收了他!收来干什么,供她狎乐吗?感情刚才跑那么急,就是想逮梅公子是邪祟的实证然后再收归己用。吃醋中的萧大人智商归零只顾生闷气,拉着林争春离开了首饰铺。脚步飞快,生怕一晃神,林姑娘又去钻隔壁院子了。
高高的围墙没了,那延绵半条街的精美庭院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引来不少路人围观。零星护院顾前难顾后,落在地上的围墙砖已经被人偷捡干净,大一点的榫卯木料也被人抬了去。萧凌寒和林争春担心再有鬼祟趁乱混进去,遂对视一眼,打算给时家修院墙。
林争春:“先派些衙差过来维持秩序吧!”
萧凌寒看着呜呜泱泱不断增加的人群,说道:“衙差不顶用,得派驻军来才行。”
两人还没走到家门就见门人已经在帮忙警戒,一问才知有登徒子趁乱跑进院子调戏时家婢子。萧凌寒眸色一沉,吩咐了番,不到半时辰,华阳驻军大营就派了两班人马过来。不到后半夜,泥瓦匠人也搬着砖石赶到了。
猞猁始终蹲在墙头盯着灯火通明的工作室,静默不动。经过与久孤的推算,进入时家的灵力除阵法消耗掉的灵力而外大部分都散于天地。
久孤通过溯源咒查出了放置在东南角的神器是神域遗留物,通过转化能量粒子形成保护盾,也就是结界生成器。昔时,神族太子无邪为保护九州监控魔气在九州疆域布控了很多这种神器。
这个微缩范围的保护盾护屏蔽了时家的灵力异常,利用妖灵能量启动的锁灵阵的作用范围实则在庭院之外,是提防靠近此地的修士发现涌入时家的灵力痕迹。
整个时家庭院就像个培养皿,环境安全,隔绝污染。
如今保护盾与锁灵阵都没了,从天地八方吸引过来的灵力涌向灯火通明的工作室,纠缠一番之后又徐徐散开,这些灵力颗粒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却又追随无果。
久孤在离开猞猁的冥识境时对它说道这个生灵与泽浣同宗同源,本不属于此间地星的生态体系,不知生于何时,又被何人圈养于此。在弄清时尔梅存在目的之前,不可贸然无害化处理,怕误损泽浣……
街道尽头的拐角处停着殷旭的马车,坐在车内的殷司正袖兜里装着个青铜盒,盒身上的铭文已经被锈蚀,斑驳难辨。
马车停靠于阴影里,既能看清时家庭院又避免被人发现。殷旭身旁坐了一位红衣女子,年轻靓丽姿容媚艳。她笑道:“我小时候见过他,他是个只吃冷食,又不爱说话的傻小子。我讨厌修士所以也不喜欢他。未料他长大能调动华阳驻军,想做雷霆手的修士不是个正经修士,我又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