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杨想过他会牙尖嘴利,也想过他会受不了自己的羞辱,害怕得哭出来,唯独没想到他是这么个性子,一时对他的恶趣味都减退了大半。
其他人都在悄悄注视着他们,想看看季明杨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怎么向新来的家伙示威,结果让人太失望了,不过想想也是,看那个私生子虽然长得不错,身上穿得都是什么破烂,一副穷酸相,估计快被吓傻了。
不少原本想整治阮虚白的人也没了兴致,装傻充愣在无形之中帮阮虚白省去了很多麻烦。
回到心远堂,在烛火之下,阮虚白才发现流风撇着嘴,一脸不高兴,他询问道:“流风,怎么了,不高兴啊。”
“三少爷,四少爷也太过分了,把您的下人都支使走了还不算完,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您脸色看,三少爷,您怎么不跟老爷和大少爷说说呢。”
原来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阮虚白失笑,解释说:“他从小受尽宠爱,我突然冒出来,他当然会感觉有威胁,所以先下手试探我,只要不理会他,他感觉无趣,自然不会再搭理我。”
“至于跟丞相大人告状嘛,我第一天回来就这么多事,他肯定会觉得我多事吧。”
流风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那这些委屈您都白受了。”
阮虚白喝了一口茶,微笑着说:“我并不觉得委屈,只要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季府低调奢华,偏远的心远堂都比阮家的条件好上不少,但是阮虚白却觉得不习惯,第一天晚上就开始想念回春堂,这偌大的季府,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
一大早,阮虚白就起来了,带上自己的医药箱准备出门义诊,他初来京城,在京城没有名气,想给人看诊却没有门路,正好可以从义诊下手。
流风吃惊地看着他快速把自己收拾利落,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看他提着个箱子就要往外走,连忙出声:“三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啊?”
阮虚白道:“我去义诊,你想去吗,有空的话来给我打下手吧。”
“三少爷竟然还会医术,好厉害啊,流风跟您一起去。”其实流风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那就是他要保护三少爷,谁让三少爷爹不疼哥不爱,性子还这么柔和,一个人出去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京城的大街一如记忆中的繁华热闹,让人看着就生发出了无限的向往,流风很少出府,这会儿目不暇接地东看看西看看,“三少爷,外面真热闹,您打算去哪义诊啊?”
“去护国寺,那儿人多,地方也大。”阮虚白答。“对了,流风,跟我不要那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听起来怪别扭的。”
流风连连摇头,“那可不行,三少爷,这要是被老爷和夫人知道我就惨了,您听得多了就不别扭了。”
阮虚白想想也是,流风的卖身契还在季府,行事确实应该小心谨慎,将来有机会要把他的卖身契拿到手。
今日正是休沐,不少人都出来为家人祈福,有很多都是一家几口人一起的,护国寺热闹非凡,摆摊的人也不少,几乎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阮虚白只能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
他把箱子里的布拿出来挂好,只见上面写着方方正正的“义诊”二字,还画着一个人在给另一个人把脉的场景,右上角还画了铜钱和银子,都打了大大的叉,寥寥几笔,却很生动形象。
这是阮虚白特地为不识字的百姓准备的,毕竟古代的文盲率这么高,识字的人才是少数,而他的目标群体正是那些普通的老百姓。至于画画嘛,以前上学的时候器官和骨骼都画了,更何况简笔画呢。
之后他就气定神闲地坐下看医书了,好像并不在意有没有人来,流风先是称赞他的画很好看,然后就紧盯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人家,那架势,就差直接把人拽过来了。
阮虚白看他太紧张了,就安慰道:“别着急,一定会有人来的,坐下歇一会儿吧。”
流风暂时还做不到跟他平起平坐,惶恐地拒绝了,阮虚白只好随他去了。
他们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有人过来了,是一个老伯,满面风霜,看起来很是穷苦,大概是实在没钱去正经医馆看病,所以只能来他这儿赌一把。
老伯站在阮虚白面前,嘴唇动了动,阮虚白看出他的为难,主动开口道:“老伯,我是免费帮人看诊的,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伯点点头,“我的腿总是疼,人家都说我的腿要废了,我还要挣钱养家,腿可不能废啊。”说完用恳切的眼神看着阮虚白。
熟悉的信任的眼神让阮虚白有些感慨,他蹲下身检查老伯的腿,又问了一些问题,大体可以确定是膝关节炎,这样的结论让他心里叹了一口气。
关节炎要药物和休息相结合才能好转,大部分都无法根治,尤其是对于老伯这样的贫困家庭,一天不干活,就少了一天的生活费,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
“老伯,你的腿不会废的,是关节炎而已,吃点儿药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很多,只是这个病没法根治,要慢慢调养。”阮虚白观察着他的表情,随时准备安慰。
老伯却松了一口气,“不会废就好,不会废就好,大夫,谢谢你啊,你说应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看来腿会废掉这个威胁把老伯折磨得不轻,以至于放下心之后他那愁苦的脸都舒展了几分。
阮虚白给他开了药,又嘱咐了几句,老伯就千恩万谢地走了,虽然阮虚白已经尽可能地开了便宜的药,但是他明白,对于老伯这种家庭来说,任何额外的支出都是不小的负担。
他有心助老伯一臂之力,只是他如今一穷二白,自身难保。看来还是要想办法存钱,没有钱真的束手束脚。
有人一直暗暗地关注着他的这个小摊儿,看到刚才的老伯满意地离开,就一窝蜂地拥了上来,阮虚白说着:“大家别拥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又让流风去维持秩序,才算没有引发大的争端。
季明杨陪着向容从寺院出来,看到一大片人头攒动,好奇地问:“那儿怎么那么热闹,是不是有什么好玩儿的,母亲,我过去看看。”
看他话都没说完急匆匆跑走的样子,向容无奈,“江石,快跟上你家少爷,护好他。”
“是。”江石不敢怠慢,他家少爷一直横冲直撞的,少不了得罪人,身边必须要有人跟着,不然铁定吃亏。
季明杨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如何能受得了跟一群百姓挤来挤去,江石自觉地替他开路,不免撞到了很多人,只是一见江石强健的体格与凶悍的眼神,也就不敢吭声了。
好不容易挤到了,原来是在把脉,季明杨失望地“切”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突然发现摊位上坐的是昨天刚到季府的私生子。
他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一把推开面前几个碍眼的人,大喊道:“季明桐,你有没有廉耻啊,好歹也是季家的人,就这么抛头露面干这下贱的勾当!”
他神情桀骜,锦衣玉带,身后还跟着打手,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摊位前排队的百姓只好躲开,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阮虚白看着四散的百姓,脸黑了,他本以为自己低调做人就能打消季明杨的顾虑,让自己重获安宁,出乎意料的是季明杨竟然如此骄纵蛮横,一直不间断地挑事,还把自己的病人吓走了。
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改变策略了,季府的人都是目中无人的混账,一味地忍让是不行的。
“季明杨,你现在才是在丢人现眼。”既然决定撕破脸,那就干脆点疯一点,等自己成了季家的耻辱,不信他们不把自己赶出去。
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硬气,季明杨的表情都空白了,反应过来之后他勃然大怒,“好啊,你一个私生子敢这么跟我说话,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阮虚白可不会傻站着让他打,快速地闪开了,结果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季明杨的胳膊被人牢牢地抓住了,他气急败坏地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张让他极其讨厌的脸。
“常怀德,又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啊,干什么多管闲事!”这个常怀德真是可恶至极,仗着自己老爹在朝廷上有两分地位,处处和他这个丞相之子过不去。
常怀德灿烂地一笑,“季四少爷,这位小美人儿哪惹着你了,我替他给你赔罪,今天就放过他吧,这么美的一张脸,打坏了可怎么好。”
季明杨费劲地挣脱了他的束缚,“还小美人呢,恶不恶心啊,他是我们季家的人,轮不到你来插手。”
阮虚白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好心人,五官俊美锋利,隐隐透露出一股邪气,眼睛看似温柔多情,眼神却深沉让人难以捉摸,恐怕来头不小。
他内心有些无奈,怎么自己净遇到大人物,果然京城就是机会多。
“季四少,我看上的人就是我的,既是我的人,又如何插手不得?”常怀德自己的性子也不可一世,于是看不惯所以跟自己一样拽的人,更何况季明杨他爹跟他家老头分庭抗礼,再说,他成日里东奔西走,还是第一次见到气质这么独特的人,还是个男子,温润如玉,亲和如春风拂面,却又脆弱精致,让人想起严冬中独自盛开的梅花,美不胜收。
阮虚白看他们两个互不相让,很明显是老熟人,也放心了,招呼流风悄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