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脚下一顿,带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缓缓转身,先低头打量了几眼自己随意变幻出来的素纱白衣,没觉出哪里不对后又看向阎魔王,“地府里穿白衣的鬼多了去了,只无常里面便有个谢必安……阎魔王您,是不是将我错认成了其他哪位鬼差?”
阎魔王疑惑地嘶了一声,“不应该啊……女娃娃,你真的没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吗?就只有之前的那件红衣?”
像是被戳中了伤心事,封灵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我倒是想换,可不见得有人给我烧啊,鬼裁缝卖的价格又太高了!”
“再说了,从我下地府那日起便就这幅打扮了,”封灵有些不习惯地扯了扯袖子,“那些小鬼们也早就看习惯了,一见到红衣便知道是我来了……我也就懒得再换了。”
她自己倒不太在意这些穿着打扮,毕竟早死的不能再死了,又不像生人那般需要换衣梳洗,真看见什么喜欢的衣裳或首饰,鬼力一化便能成为自己的,又何必舍近求远?
阎魔王在地府时,成日里不也就穿身官服穿到处晃悠么……
“难道,真是老夫记错了?”
阎魔王也开始不确定起来,“我在哪里见过穿白衣的背影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说起来,老夫倒觉得女娃娃你穿白衣的样子挺好看的,瞧着比红衣时顺眼,哈哈哈!”
“……”
什么顺眼,分明是拐着弯的在损她吧!
封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正要回嘴反驳两句,忽而想起酆灵英口中的那位女坤先祖,神色蓦地一怔。
原本要说的话咽回肚子,白衣的鬼师娘娘重新起了个话头,“阎魔王印象里的白衣背影,也是个如我一般的女子不成?”
“老夫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把男人的背影和女人的搞混,”阎魔王吹胡子瞪眼,又带出三分的难以置信,“不过真就记不清了……老夫连自己做凡人时候的事情都还能倒背如流,怎么偏偏不记得那背影的主人是谁了?”
红眸微微闪烁,“……或许,是您在人间时偶遇的女子,回了地府后就再没见过了,这才没有印象。”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阎魔王放弃般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女娃娃就不要再继续刨根问底了,显得老夫的记性有多差似的。”
此话既出,封灵也不好继续深问,只顺势将自己的这番询问含糊算到阎魔王的头上,“谁叫您先说我穿白衣的背影瞧着眼熟的,我不得问清楚了,也好看看是谁敢与我相似。”
又刻意将语气说的凶狠了些。
果不其然,阎魔王一听便指着封灵连连摇头,“你这女娃娃,也忒霸道!”
“……阎魔王既让纪鬼差与我一起,若到时仍以纸鹤联系,会否过分醒目了些?”见阎魔王被移开了注意力,封灵眼睛一眨便将话头重新引回纪苏文身上,“您都给了纪鬼差遮掩气息的了,就不能再多给个方便传讯的么?”
最好是解玉这个凡人也能直接用的,如此就不必她在中间传来传去的了。
“或者,我教解道长一道口诀,这样他就能随时随地找到我了。”纪苏文尝试着建议,“鬼师娘娘,您要不先替解道长记一记?”
阎魔王斜了纪苏文一眼,摆着手示意不赞同,“你说的口诀不就是普通的招鬼术么……那玩意儿每用一回,就须呼唤一回被招之鬼的名姓。还得提前备好香蜡纸钱,斋戒焚香,忒麻烦了。”
说着又翻起袖子将手露出来,朝封灵抬着下巴一示意,“女娃娃,记得看清楚了。”
阎魔王将两指并拢悬于半空,横平竖直地勾画了十数笔,最后再在成形的字符上轻轻一点,那萦缠着微光的符纹便径自飘到封灵的眼前,而后落在白衣鬼师缓缓摊开的手掌之上。
“……这是?”
封灵发出一声轻呢,看着手里的符纹一点点化为光点消失。
“记住了没?”
阎魔王先问了一句,见封灵点头后方才继续解释,“是能让施展之人显露出自己所在的符纹。只要你说的那个道士用了,这小子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踪影,而后赶过去帮忙。且所费灵力甚微,更不需要说出纪苏文三字……是不是比那劳什子招鬼术方便?”
阎王大人颇为得意。
“不愧是阎魔王大人。”
封灵缓缓收拢手心,在得了好处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如此,便再没什么事情要耽搁了。
封灵想到此处,顺势向阎魔王与纪苏文道别,“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一叙‘爷孙’情谊了,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情,还来北地城隍庙找我。”
后半句,是特意说给纪苏文听的。
“……鬼师娘娘,多谢!”
纪苏文嘴唇翕动了几下,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封灵浅浅一颔首,毫不客气地受领了。又朝阎魔王拱手示意,得到后者驱赶似的嫌弃眼神后,方笑着从屋内消失。
……
并没有立刻返回城隍庙,封灵反而先去了趟酆家。掩了身形停在院落上空,一双红眸不住地朝底下逡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些什么,只是听了阎魔王的话,又与解玉此前的猜测混杂在一起,脑中思绪一时纷杂,便干脆跑来这里了。
她这是在干什么?
封灵默默在心底嗤笑自己两声,收回视线正欲离开,余光却突然瞥见院内西北角某处的不对劲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贴倒了的符箓?
封灵将身体飘得更近了些,红眸半眯着仔细打量。确实是倒贴的符箓没错……这酆家自诩为当世抓鬼除邪的魁首,居然还会在自家宅院搞这些阴诡招邪的东西。
再往四周探去,封灵心中的不对劲更加明显起来。她方才悬于半空所见,酆家里外堪称是遍地铺金,愈往里处便愈加奢靡。唯独这一座院落,破败荒僻,杂草丛生,与酆家其他的地方格格不入,却又偏偏建在所有院子的最里处……
当真奇怪。
消失又出现,封灵带着三分讶然,将自己停在紧闭的院门之外。她刚才本想直接落进院内空地,却被莫名出现的屏障阻拦了脚步。
人间竟也有她进不得的地方?
封灵以袖掩面,暴露在外的眉头开始一点点拧了起来,她从风里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陌生又熟悉。像鬼气却没有鬼物自带的腥臭感,可也不是鬼神身上的却死香气息。
这酆家的谜团真是越来越多了,而一切之因俱是由于酆都大帝千年前的那句允诺……
封灵在心底腹诽了这位地府之主几句,又垂目打量起自己的指尖来。须臾抬手,停在与院门一寸之隔的空中,试探着向前点去,而后被猛地迸出的血芒震得退后两步,贴于门上的符箓无风自动。
白衣鬼师怔怔然看向自己的指尖,那之上并不见任何的伤痕,此刻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封灵面露骇然之色,这屏障竟厉害到能直接觉察出唯剩魂体的自己,还差一点伤到她的鬼身。
“……诶,你进去这里做甚?”
封灵的注意力被这声呼唤分出少许。偏头看去,不远处路过的仆从正试图将朝这边走的另一个手握笤帚的年轻丫鬟拉住,嘴里还不住地嘟囔,“这地方早废弃了不知多少年了,不需要清扫的……管家他们也不会因为你进去了就夸奖你勤快的。”
那丫鬟似乎还回嘴了两句,方才跟着拉扯自己的人离开。封灵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只因她的注意力已全然被这两人刚才的动作所吸引。若她没有看错,拦下她的那道屏障并没有对那丫鬟做出任何的攻击,甚至还因指尖触到了门扉而隐约开了条缝。
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竟让酆家人做出这种只防鬼不防人的东西来……
封灵透过门隙朝里看了一眼,依旧是毫无所获。本欲先打道回府,两耳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奇怪的呼唤。喑哑难听,断断续续,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般不真切。
封灵听来听去,除了能确认发出声音的是个男人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难道酆家在里面藏的……是一个人?
还是说,一只鬼?
封灵捂了捂耳朵,心知自己今日是得不到答案了,怕是只有等解玉和酆灵英套好关系后才能有更近一步的结论。眼下还是先回城隍庙吧,也免得打草惊蛇。
封灵做下了决定,又重新浮在半空中确认好这座院子的大致方位,方才带着满腔疑问旋身离开。
……
直接出现在这段时间借住的客房里,封灵却意外地没有看见解玉的身影。正思考间,有人从身后推门而进,熟悉的气息瞬间靠近,却在一两步以后戛然而止。
是解玉回来了,又不明缘由地停下了。
封灵不明所以地转身,正要为今日的事情交代几句,却被男人面上显而易见的震惊定在了原地——
“你、这……鬼大王?”
解玉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