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最近很不开心,真的,完全不开心。
若论缘由……
元宝跪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在视线的尽头是夫子认真讲课的身影。
身为学生,讨厌上课是本能。
这一点就算到了古代也不能更改。
往日在齐家,元宝只是个旁听的,虽然无聊,却能偷摸睡觉,倒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但是,自从上次他怼了夫子后,夫子就像是触到了什么奇怪开关一样。
每日放学后,必留堂小半个时辰,随他一起留下的还有齐玉,外加他这个齐玉跟班。
齐玉的同窗皆以为这是夫子看重他,给他私下开小灶。
实际上——
“元宝,昨日让你写的字可写了?”
本来生无可恋的脸上,因这句话,更添了几分绝望。
救命啊!!
元宝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脸痛苦,恨不得以头撞地。
他宁愿夫子生气上次自己怼了他,罚站或者挨板子,那也比天天监督他认字练字,还要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强啊。
他真的要疯了!
眼见元宝不答,夫子竟直接走下来,半蹲在他面前,伸手将书本重重压住的纸抽了出来。
然后……他沉默了。
接着,目光移向坐在元宝旁边的齐玉。
齐玉无奈一叹,用眼神表示:他已经尽力了。
奈何这位学生有自己的想法。
“你为何不肯好好学习呢?”
夫子不理解。
普通人终其一生也遇不到认字学习的机会。
可这样的机会送到元宝面前,他却一推再推。
元宝木着脸,用毫无起伏地声线说道。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好好学习。”
夫子答道:“读书明理,然后方能见识天地之广阔。”
元宝却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夫子的道理。
“不,那是你们!”
“那你呢?”夫子挑眉,不解有何区别。
元宝说道:“我读书后,只会成为更好用的牛马。”
说不定工资都不会涨。
毕竟他是跟齐玉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齐玉又是齐家的公子,这样算下来,府中品阶比他高的,还真不一定有多少。
外加他跟齐玉同吃同睡,两者不分彼此,只要不是太离谱的,基本要什么,齐玉给什么。
而这,还是他压根不认字的情况。
元宝并不觉得自己认字读书后的待遇会比这好。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
少做和多做待遇并不会有太大差别的话……除非那个人是傻子。
否则谁乐意帮主子多干事少吃粮啊。
“若他日有机会,你能脱离奴籍,未尝不能以此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前程。”
元宝对此,只得再次叹气。
所以说,学校教书的老师不懂社会险恶,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人家寒门都还没出头机会呢,我就算脱离奴籍,那也是庶民,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
大家族的奴仆比一般寒门的权势都要大,这可是明摆着的事实。
“你也太势力了。”
“我这叫认清现实,谢谢。”
面对油盐不进的元宝,夫子久违的感到了一丝头疼。
当年陛下要封他为太傅,专为太子讲学,他以当为天下师为理由,当庭拒绝时都没现在这般头疼。
偏偏,人家说的是现实,是他反驳不了的现实。
这让他连罚都找不到理由罚。
眼见夫子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出于尊师重道的礼节,齐玉终于还是开口,为自己的夫子解围。
“元宝,上次长兄送来了信,叮嘱我让你好好认字练字,来日再见,他会考你。”
“若你今天这字被他看到了,怕是……”
齐玉没说完,但意思肯定到了,不然元宝也不会突然变脸色。
齐言是齐家下一任家主,得罪了他,自己在齐家可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所以对齐言,元宝一般都是满怀跪舔……呸呸,深深敬仰之心的。
“我练,我练,我练还不行吗。”
元宝连忙扯过来一张白纸,拿起笔认真写了起来,态度和刚刚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夫子:“……”
印象中齐家长公子是这么可怕的形象吗?
夫子忆起那位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内心越发疑惑起来。
齐玉笑了笑,替自己长兄证明。
“长兄历来性子温和,并不曾苛待任何一位下人。”
“只是这样说,元宝才肯乖乖认字练字,我才无奈出此言,还请夫子莫要拆穿。”
最后一句话齐玉声音放得很低,唯夫子与他才能听到。
夫子闻言恍然大悟。
他就说那位齐家长公子何以突然变了性子。
……
元宝就这样在古代,作为一名书童,被迫开启了自己痛苦的学习生涯。
其中艰难苦涩自不必多言,反正不是什么好经历,元宝巴不得从自己脑海里把它彻底清除干净呢。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着。
因元宝在入学时的那通胡编乱造,之后又无人敢去向丞相大人证实,众人便以为是真事。
如此,在学宫自然无人敢欺负齐玉,就算有看不惯他的,顶多也是绕道走。
夫子中最有学识,名望,以严厉著称的孔夫子为他额外开小灶,其他夫子自然也不会作什么幺蛾子,自找不痛快。
又加上楚砚被招进宫训斥了一通,近些时日不敢再顶风作案。
如此,三年学宫生涯,竟然过得异常平静祥和。
元宝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掰着手指算了算,竟意外发现,还差两个月,他们就要离开启贤学宫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齐玉得通过六项考核。
其他倒好,唯有射这一项,因齐玉体弱,从小又没得到系统锻炼,在班中一直是近乎垫底的存在。
这样的成绩,自然不可能在最终考核拿到合格分数。
可若有一项不合格,便只有延迟毕业一年这一唯一选项。
此地虽好,延迟毕业这事传出去,总归对齐家名声不好。
所以这段时间,齐玉一直都在苦练箭术,奈何……效果并不理想。
齐玉对此十分愁苦烦恼。
可元宝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对他说:“没事儿,到时候公子你只管上,剩下的交给我。”
齐玉:“……”
他倒想,奈何现实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
深秋时节,桐残叶黄,荷败蝉噤,大地一片枯黄,正是万物肃杀的时节。
却是狩猎的最好时候。
启贤学宫针对“射”这一行的考核通常都被定在这一时节。
然而今年,不知为何,当今天子却突然下令要在上京郊外一处游猎场,举办一次秋猎。
诸世家子弟皆可上场,若遇表现优异者,不仅会给予大量赏赐,当场封官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这一消息自宫内流传而出后,那些远在外地的世家子弟,纷纷昼夜奔驰,像是生怕错过。
其实这也能理解。
毕竟本朝还未推行科举,若要为官只能靠举贤。
可那些有举贤之能的人,自家都得排队呢,哪里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费心思。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自然不可能错过。
到了猎场,若表现优异,得了陛下赏识,封官赐爵也并无不可。
怀揣着这一美好愿景,他们上路了。
而启贤学宫的学子们心思就简单了。
他们压根不愁做官门路,只求能顺利毕业,免得辱了自家名声。
陛下听闻两方时间临近,竟提议让学子们也一同参与,若有优秀者也不必多走一道流程,直接当场录用了。
此话一出,诸学子们也兴高采烈起来。
毕竟,能入陛下眼,终归也是一种荣耀,无论是对自身还是对家族。
不过嘛,这其中还有人既没想毕业的事,也没想入陛下眼的事。
满脑袋想的都是外出游学归来的本朝太子——楚慈。
听说太子也会出现在秋猎场,跟诸世家子弟一同参与狩猎。
意在表现君臣一家亲。
太子……
元宝开始搜刮脑海里为数不多关于这位太子的记忆。
由于梦里他也是元宝的视角,元宝又只是区区一介下人,对这位太子的了解多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来的。
有人说他性格软弱,毫无谋断,压根无帝王之姿。
也有人说他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晓。
还有人说他长相俊美,是上京一等一的美男子,见之终生难忘。
……
元宝从一个个有人说里拼凑出一个性格温和,长相姣好的文艺青年。
又在脑海里具现出自家公子。
再将两人放一起……元宝顿时满意连连点头。
不错,当真是般配极了。
所以说,放着温和懂礼,尊重他人的谦谦君子不要,非要喜欢上喜怒无常,性情反复,对你一点信任也无,还经常虐待你的……混蛋。
图什么呢?
在梦里,元宝只能眼看看,什么也做不了,自然无法改变什么。
可现在,既然让他身处其中,他发誓,楚砚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齐玉在一起。
就算在一起了……他也会立马拿把大剪刀把他们之间的绳子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