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挑衅我吗?”
谢遥知也不要玉扇了,直接上手揪住敏郎的衣襟:“谁派你来的,接近玉流有什么目的,说!”
敏郎身后是墙,他退不得,后背撞上去,沉闷的一声。谢遥知不留情,用力擒着他,敏郎脚跟离地,被迫仰着面:“我、我是崇州人,柳太守收留我,让、让我来伺候大人。”
一双无辜至极的眼睛,一张纯善至极的脸庞,谢遥知若是女子都快信了,冷哼几声:“胡说八道,玉流什么人,要你这样来路不明的小郎君伺候?”
谢遥知攥紧的力气大了些,勒着喉咙。脖颈间传来隐隐的刺痛,敏郎知道那道伤口又快要裂开了。
出血会很麻烦,他有些烦,不仅脸白了几分,呼吸的不畅更让他着急起来:“咳咳,我只是个崇江边跟爷爷相依为命的小百姓,公子为何要这般诋毁我?”
诋毁你?谢遥知气笑了:“你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什么读半边的敏郎,什么勾人的故人长相,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敏郎还在竭力地吸气,混沌的脑子让他猜不透谢遥知的敌意从何而来,而这要他命的姿势却让他想起了昨夜的玉流。或许也是他犯错了,他想了想,自省道:“是、是因为我可以进大人的屋吗?”
“什、么!你还敢进她的屋!”
一句一句的雷蹦出来,谢遥知要气炸了,这不要脸的狗东西,到底对玉流做了什么!谢遥知不知玉流留着他的用意,不过,她既然不杀,他来!空着的手别在扇柄处,他的这把融金铁扇可不是只用来保命的。
玉公子泄了几分实打实的狠,谢遥知低声威胁道:“我和玉流年少相识,算是青梅竹马,我杀了你,她定不会怪罪于我。”
“啊?”死到临头了敏郎似乎还没发觉,他只抓到了关键的字眼,摇着脑袋开始消化谢遥知的话,消化完了眼睛一亮,“谢公子既然和大人少年时就认识,能不能告诉我大人的喜好?我既然要伺候大人,就要好好,啊——”
“你闭嘴啊!”谢遥知喉头一哽,用力一推,将敏郎的后脑重重地撞上墙,手动掐了令他生气的话语。
真不要脸,还敢用这种话来嘲讽他,谢遥知说得咬牙切齿:“再不从实招来,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罢,玉扇一抵。
等敏郎察觉不对,冰冷的刀尖已经戳破布料,抵达腹部。生死大过天,他的呼吸急促,白了的脸庞也激出几分红:“等等,呼,呼,我有,我有。”
谢遥知暂时停下了杀人的动作:“你说。”
敏郎喘了会儿,嘴角微微笑了笑,一直垂着的潋滟眼尾扬起:“我的目的谢公子不知吗?”
谢遥知危险地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这面墙的周围只有他们,敏郎直直地看着他,眸子不颤了,眼神也变了,轻柔的少年音都没了:“我知公子的目的,真正的目的。”
谢遥知被他这冷寂的一眼震得松开了手,莫名的胆寒让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喑哑地反驳:“你,你别乱说——哪里来的疯子!”
敏郎得救了,脱力地靠在墙上,碎发散落,遮了半张脸。他伸手捂着伤,嘶,真的破了。
他垂着头,缓缓动了动脖子:“我的目的,和公子是一样的。公子杀我不就是想要大人吗?”
敏郎变回了澄净的声音,仿佛刚才不自然的一切都是路过的风带来的一瞬错觉。
摸着被扯皱的衣襟,抚平,撩起头发,抬头,恢复了清澈眼眸的敏郎极为认真地望向谢遥知:“可是,谢公子,我既然成了大人的人,你杀了我我也是她的鬼。”
像是诚挚的见解,他笑颜真诚,道:“谢公子,人是斗不过鬼的。”
谢遥知心头那点无名的忧虑又被敏郎的话踢了出去,张嘴就回:“你做——”梦。
没能说完的话提点了谢遥知,真像是做梦。
到底年长几岁,走南闯北多年,见过的贱人比杀过人的人都多。
他冷静了下来。
这小郎君装着一副纯稚的模样,心眼子不知道黑到哪里去。以前肯定没有,怕不是玉流当侯官的这一年里惹出了什么祸事,她过去那点微末的风流韵事现在被人利用上了。
那这会装的小郎君又何必向他说这些不清不楚的话?谢遥知冷眼审视着敏郎,是因为他先前发的疯?是怕他搅局,所以故意来刺激他?
难道玉流惹出的是什么桃花情债!
哼,愚蠢,居然妄想用这种手段欺哄玉流,真够愚蠢的。
分析完情势,谢遥知幽幽一笑,笑敏郎的天真:“你才认识玉流多久,又了解玉流多少?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他打开玉扇,斜眼瞅着,讽刺敏郎的异想天开:“你以为她会看上你,她分明是把你当替身,死人的替身。现在你能笑着留下来,迟早有你哭的一天。她什么时候嫌你烦了,一脚就能踹走你。”
敏郎看向他:“替身吗?”
谢遥知冷笑:“不然呢!”
替身,当谁的替身,自然是宋繁声的替身。早就该死透的人竟然还阴魂不散。
宋繁声宋繁声宋繁声,这小郎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术,和宋繁声压他一头的气劲相去甚远,令人生厌的本事倒是一模一样。
从前他就被这个姓宋的拿捏,如今来了个有他几分影子在的替身也想如此,休想!
谢遥知双眼发狠,骤然,他眸中一颤,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敏郎。
时隔多年,他差点都忘干净了,玉流没见过宋繁声的真面目,他可是见过的。刚才敏郎的那一眼,很像,真的很像。
传闻宋繁声是无涯山坠亡,但根本无人见过他的尸首,甚至连慕容鸠都从未亲口言说宋繁声已死。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他不认识玉流的话,也会猜测宋繁声是否还活着,可是他和玉流太过相熟,知道宋繁声之死就是玉流的手笔。毕竟这世上没有人比玉流更恨他,也没有人比玉流更能杀了他。但她之前的问话,是假装,还是真的不确定?
难道宋繁声没死?可他若是还活着,想找他的人有那么多,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是诈尸了?
那就是半死不活,他有这运气?
不对,无涯山那地方,阴邪得很,而且玉流也不会手软。
退一万步,就算玉流真的失了手,宋繁声真的能护着一口气从无涯山活下来,尊者会不知道?慕容鸠会不知道?
更别说他那样清高傲气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改头换面变成此人的这副模样。
恶心得让人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难不成,借尸还魂?
这个念头从谢遥知的脑中闪过,吓得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地抖了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种逆反天罡的诡事,怎么也轮不到宋繁声那种人,就算轮得到,有人也能测得到。
一句话,宋繁声绝无可能还活着。
敏郎,不过是个别有用心的替身罢了,玉流只是心血来潮玩玩,她若是真的上了心,会醒悟过来,然后像对待宋繁声一样杀了他。敏郎,成不了气候。
谢遥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不容易才熄火,却被敏郎的下一句成功复燃。
敏郎好像听说过那么几道传闻,点点头,认同了自己的处境:“我能当替身留在她身边,那你呢?”
无辜的人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些伤人的话。
谢遥知狞着脸,克制着那点暴怒的火苗:“你说什么?”
敏郎眨眼,呆呆样:“什么什么?”
谢遥知平生最烦这种装的人,给你脸了?他的逆鳞被激怒:“刚才的话,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哦,你说刚才,谢公子年纪大了耳背了,我是说,”敏郎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他走近,微微弯唇,在谢遥知的耳边一字一字道,“大人、要、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让谢遥知堵在心头的怒气彻底爆发,伸手揪住敏郎的脸:“啊啊啊啊啊啊混账,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白脸,我要毁了你的这张脸!”
敏郎也不是吃素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况且他又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断不能如此轻易地被欺负了去,抬手就抓住了谢遥知的头发。
“啊——”
两人纠缠起来,从药阁摔下,落在花圃中,压倒一地的红山茶,满地的山茶抖落,片片红花瓣飞舞,被踩在土间。
已经遁走听见动静回头的紫衣虽看得正在兴头上,也不免为自己担忧。这俩一老一小争风吃醋的幼稚鬼毁了一处的花圃已经是大罪了,她看隔壁的杜鹃也快遭殃了。
完了完了,不知道养花有多麻烦吗!
“别看了别看了,”她转身,招呼同样在看戏的姐妹,“还不赶紧去找阁主和玉姑娘!”
首先,拉架她们是不会去拉的;其次,这么好的故事,赶紧给阁主送上去啊!
花圃中,谢遥知的玉扇早就不知去了何处,敏郎藏着的暗器也拿不出手,掐脸的掐脸,抓头发的抓头发。
两个大男子选择了如此方式打斗,比街头的泼妇还要不懂礼数,愣是没人想到用武力解决。可用这样最为本性的缠斗,竟然也斗得难舍难分。
谢遥知气急败坏:“你真有种,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就不怕我告诉玉流,毁了你这张至纯至善的伪面孔?”
敏郎淡定接招:“公子敢说吗?”
“你——”
谢遥知是不敢说,可是气势不能输,更加凶狠道:“给我等着!”
两人下手的狠劲越发逼人。
为了维护男子气概,除了最初被对方的厚脸皮惊讶到的几声叫唤之外,硬是再疼都没有发出一声。
于是乎,这片小地上,只有衣料撕裂的声响。
谢遥知的半身锦衣都有了裂纹,更别说裸露的胸膛。
谢遥知心里大骂:好个市井出身的臭小子,腌臜手段如此之多,竟然挑着衣衫的缝线下手,再这样下去,他必然要为了面子落败。
看似占据优势地位的敏郎反倒满脸无措,仿佛先前迫人的气势只是小狗遇险时短暂的回击。
敏郎有些忧愁,毕竟是大人的故友,他这样下手是不是太狠了。还有,大人怎么还不出来。这般想着,手腕上依旧绕着一根又一根从谢遥知衣服上拔下来的金线,手里还不忘再薅一把谢遥知的头发。
不过说实话,敏郎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谢遥知说到做到,招招冲着他的脸来,半边的脸被掐得红肿,脖子还带着伤。他是个柔弱的小郎君,不一会儿就被谢遥知拎住了后领,撕拉——两人几乎扯平了。
“呦呼!”紫衣等一众侍女捂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敏郎虽是孤儿,但他有爷爷,是个有教养的孩子,他的身子应该是留给未来的夫人的。
他转头怒气冲冲地折过谢遥知的手肘,正欲动手,余光一顿,刹那间,脚下似乎踩到了凸起的土块。
敏郎这一崴,像只突然断了线的纸鸢,踉跄了几步。
正是失了这个时机,原本处于劣势的谢遥知掌握住了主导。他阴险一笑,猛地将人扑倒,又迅速翻身趴在敏郎身上。
谢遥知成了攻方,双腿牵制住敏郎的双臂,两只手左右开弓,就要扇他巴掌。
而他身下的敏郎正倒在花枝间,树梢的一朵山茶折断,穿入他的发间。此时人比花弱,花痕斑斑,满脸惊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真是恶狐狸折娇花。
慕容鸠站在阁楼上观战已久,遂掏出纸笔:“好场面,记下了。”
通风报信的侍女:“阁主英明。”
离开谷雨楼的玉流已经走到附近,她按着眉心,想要缓解一下发疼的眼睛:“你俩干嘛呢?”
不用侍女来报,玉流刚从谷雨楼出来就看见了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两个男子浑身凌乱,衣襟大开,跟大战了八百个回合一样。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看见。
谢遥知喘着粗气,大半的脸都被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盖着,手下的劲儿是半分都不松,理直气壮得很:“看不出来吗,扯头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