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流看不见的地方,敏郎低头瞪她,无声张嘴:“松手!”
“啊!”宝儿吓坏了,顺势抓紧了玉流的手。
“怎么了?”玉流垂眸,小姑娘的圆眼已经红了。
见她看来,宝儿可怜兮兮道:“那个哥哥瞪我,好凶好凶。”
相信认识了几天的弟弟还是刚认识的妹妹,玉流都没怎么考虑:“你吓唬宝儿妹妹做什么?”
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吗,敏郎满眼的不可置信,咬着字眼:“我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她?记起他来之前的种种,玉流正儿八经道:“这儿是极乐天,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跟紧点,走丢了我可不敢保证能把你完整地带出来。”
敏郎也委屈:“我……哦。”
“嘿嘿。”得了玉流撑腰的宝儿高兴了,还不忘以眼还眼,在玉流看不见的地方朝他挑衅一笑。
敏郎咬紧了后槽牙。糟糕,这是遇到比他还会的对手了。
宝儿领着他们从一道小门进去。这儿的路是贯通的,他们已然进了极乐天。
上好的楠木搭建的木质阁楼,上等的油纸糊起的纸窗绘着各色的牡丹,描着金边,金贵极了。脚下是遍地的花瓣金箔,奢侈糜烂。
传闻这位秦楼主爱牡丹,所以哪里都有牡丹的影子在。看起来,所言非虚。
身侧楼上那些轻纱半敞,身姿妙曼的女子只在他们身上着了一眼就移开,继续招呼喝得醉生梦死的客人。
越往里面走,人越少,他们走下台阶,应该是到了地下。穿过一条长长的,摆着盆盆牡丹的走廊,宝儿停在一道雕花木门前。
“漂亮哥哥进去吧,楼主就在里面等你哩。这位哥哥不能进哦。”敏郎只是身形微动,宝儿就伸手拦住了他。小姑娘冲他笑得可甜了,甜里带贼。
“你!”敏郎不死心,期艾地扭头,“大人?”
“你就在外面等我。”玉流此番是当客人,自然要按照主人的规矩来。
“可是——”
“嗯?你有意见?”玉流声儿一冷,敏郎就不敢多说了。
许是察觉到敏郎的失落,玉流顺手拍拍他,想着以前对付那些刚进来的外侯官的手段,补了一句:“乖一点。”
敏郎肩颈轻颤,眼睛都不敢闭上,微不可闻地应声:“好。”
这副脸红羞涩的便宜模样惹得旁边的宝儿姑娘无语:“真没出息。”
外头迤逦,里头却清雅至极,一扇绣着山水的刺绣屏风,花几上摆着几株牡丹,再无其他。只是那屏风上的景里,飞着的那只格格不入的,针法简陋又粗糙的深红雀儿……是雀儿吧,乍一眼看,有点像雏鸡,但是鸡不会上天……玉流越看,怎么觉得越熟悉?
“玉大人。”
玉大人仍旧看着屏风。
“玉大人!”
“哦,秦楼主。”玉流淡淡收了眼,望向这道声儿的方向。
上方,榻上人一身暗红绣金边的长袍,戴着火尾狸猫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见她已经看来,慢悠悠地托起下巴:“玉流大人能来,真是让极乐天蓬荜生辉。”
柔柔丽丽的嗓音,慵慵懒懒的姿态,真像是只披着锦绣缎面的,在富贵金台上裹着鹅绒的毯子享乐的狸猫。
粗略的一眼后,玉流的目光落在了他敞开的胸口,看见里面的肌肤,像没晒过太阳的雪白。雪白的上面,一撮小辫儿垂着,末尾挂着一朵粉白玉雕的牡丹,束着黄豆大的两串七彩宝石,跟珠帘似的,叮叮当当地响着。
她的凝睇毫不遮掩,顺着发尾向上,不期然对上那双艳丽冰冷的凤眼。
媚,不对,是邪。
秦辜幸是个邪性十足的美人。鬼火趴在黑袍上,踏过被地狱淬炼的亡道,朝着人间招手,快来,快来……快与我同赴极乐。
“嗯?”秦辜幸道,“玉大人这么盯着,是想见面具后的脸?见了的话可是要对我负责的哦,大人想,秦某可不想。”
“哈,秦楼主真有自信。”这哪里是自傲,分明是不要脸。
秦辜幸似乎对她虚伪的夸赞十分受用:“那是自然。”
玉流挑挑眼皮,他居然还敢应。怪不得和谢遥知认识,大抵是一类人。
从包打听那里得到的消息,秦辜幸此人又傲又狂又疯,不好对付,来的路上玉流拟了一篇腹稿来应对虚情假意的客套,但秦辜幸却直接绕开了这些弯子。
“聪明人就不搞虚头巴脑的那一套了,长话短说吧玉大人,”秦辜幸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我知你的来意,我也有你要的消息,不过秦某不做亏本生意。”
这让玉流警惕起来:“那你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
玉流没有立即出声,秦辜幸什么都不缺,钱财、美人、名声,这个就算了,他的名声早就臭了……
“权力?”
秦辜幸噗嗤笑出声来:“玉大人,秦某不是你。”
他撩起衣袍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离玉流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
他俯身,隔着精致的面具,居高临下,似有摆布她的姿态。可玉流是谁,她抬头,强势地回敬。
“秦楼主,你不告诉我你要什么,我怎么知道能给你什么?”
片刻后,秦辜幸笑了,他也不看她,手指转着他的小辫儿:“那我说了,大人能否保密?”
玉流笑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
秦辜幸那双疏离的眼里露出点真情实意的笑意:“你会的。”
一刻钟后,玉流面色古怪地走了出来,身旁跟着秦辜幸。
敏郎迎上去,挤开多余的人:“大人?”
秦辜幸轻飘飘地瞄了他一眼。
玉流:“没事。”
“那就好,”敏郎黏紧她,“大人有收获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简单来说:归心似箭。
玉流:“……你急什么?”
敏郎满心满眼都是认真:“这里,很危险。”尤其是这个惹人嫌的小妹妹。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宝儿蹦跳过来:“楼主,我可以带漂亮哥哥出去玩吗?”
敏郎:“不可以!”不能让玉流和这种小丫头相处,他装纯稚,宝儿看着是真纯稚,有对比的话,以玉流的脑子,他会暴露的。
秦辜幸还记恨他刚才那一挤呢,嘴角漾着点恶意的笑:“宝儿喜欢玉大人?”
宝儿:“嗯!”
玉流蹙眉出声:“我还有——”
秦辜幸笑着点头:“可以呀。”
敏郎更大声:“不可以!”
玉流:喂,她还没有说话呢!
敏郎拿不讲理的宝儿没办法,回头瞵视秦辜幸。
秦辜幸咦了声,张嘴就来:“哎呀呀,玉大人带来的小郎君好凶呀。”
宝儿偷偷煽风点火:“嗯嗯,可凶了,他还瞪我了。”
秦辜幸:“可怜可怜。”
一张嘴敌不过两张,敏郎垂着眼,寻向玉流:“大人,我没有,他们、他们瞎说的!”
玉流终是抬起眼眸,先是看敏郎,心道怎么回事,这小郎君是小狗炸毛了?接着又在这几人脸上来回打转:“我——”
“这样吧……”秦辜幸再次打断了玉流。玉流忍了忍,没有发作。
宝儿笑着嗯嗯。
秦辜幸:“下次再说,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孩子回去睡觉。”
宝儿脸上的笑立马就没了:“楼主!”
秦辜幸:“嗯?”
“噢,”宝儿被他看得亏心,很不情愿,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拉着玉流,“那哥哥下次要来看宝儿哦!”
敏郎:没有下次。
玉流看着宝儿脸上的期待,笑了笑,摸摸她的头,也没给个承诺。
宝儿走了,敏郎浑身竖起的毛好像一瞬间就抚平了,他变回了平常的模样,让玉流直呼稀奇。
秦辜幸摸着下巴看够了戏,甩起衣袖:“玉大人,随我来?”
玉流点头:“劳烦楼主。”
极乐天内部构造复杂,地下廊道更是众多,玉流跟着秦辜幸绕了很久,突然瞧见一扇门。没有窗子,密不透风,玉流敏锐地停下。
“你这地下,还有牢房?”玉流指向这占据着长长一面墙的房间。
“哦,大人误会了,我这儿又不是侯官署,那间啊,”秦辜幸走过去,特别真诚道,“是花房。”
“花房?你这地方,花还不够多?”不说别的,就是牡丹,皇宫的御花园里都不一定有这里的齐全和丰富。
“大人这就看浅了,”秦辜幸挥着手指,“这儿,有真花,有假花,还有人花,里面啊,就是让人……愉悦到盛放的花。”
秦辜幸暧昧地靠过来:“想进去看看吗?”
敏郎察觉不好,拉住玉流的衣袖,轻轻摇头:“大人别去。”秦辜幸,不安好心。
“嗯,那你别进去。”玉流真的挺好奇的,包打听都打听不到多少的地方,她想看看。
随着秦辜幸开锁推门,玉流惊讶地发现这门都不简单:“铜门?”
“融了铜,毕竟这房里都是宝贝,铜门防火防盗还隔音。”秦辜幸伸手,请玉流入内。
“还有这位小郎君,”秦辜幸的笑异常刺眼,“一起来吗?”
玉流都进去了,敏郎拉着嘴巴,再不满也只能跟着。
房里放着好多木架,架子上摆着各色的工具。多是长条的,玉流随手拿起一个:“铃铛串?”
“大人眼光很好哦,”秦辜幸笑眯眯,“这铃铛可以撑开,可以闭合,要我给你演示吗?”
“嗯?”玉流已经摸到了机关,就在柄端,思绪堵了一刹,瞬间想明白了,“不了。”
敏郎也想明白了,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脸白了白,小声地坚持:“大人我们出去吧。”
玉流拒绝,又拿起一个:“棍子?”
秦辜幸凑过来:“你细看呢?”
“这些凸起的圆点是什么?”
“花苞。”
“啊!”玉流懂了。
大千世界百杂碎,要玩还得看祖宗。
玉流看起来很感兴趣,秦辜幸像是找到了什么知己,兴冲冲地介绍:“这个呢,叫锁阳先生,男女皆可。这个是如意袋,这个……”
玉流真的竖着耳朵在听,眼底的兴致越发浓厚。
敏郎咬着牙在忍,他就知道秦辜幸是没安好心。
“对了,我这里还有些孤本,大人要不要——”
敏郎果断拒绝:“我们不要。”
秦辜幸打量他,笑:“你的小郎君这么正直?”
玉流:“他还小。”
说罢作势推他:“行了,你出去等着,不然就别看别说话。”都十八了,总不至于纯成清水吧,不知道在害羞什么。
敏郎哪里是害羞,他是不高兴。他没出去,闷闷不乐地选了后者,垂眼闭嘴。
秦辜幸看着这俩人的互动,笑容更大了,上下看了看:“小?不见得吧。”
好一个混不吝的调戏,敏郎羞愤,气得别过脸。
玉流掂量着手里的物件,她不至于被刺激得脸红心跳,但也叹为观止。这一个个的,搜集陈列起来,费了不少心力吧。现在做这种生意,还要有这种能力了?那给她看又是为什么,单纯为了显摆?
玉流蓦地出声:“秦楼主,你可够厉害的……”
秦辜幸笑着承了:“那是肯定的。”
她端量着这位风姿绰绰的美人,冷不丁地接上后一句:“你自己用过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