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蒋玉安的随身小厮。
这小厮名叫秦禹,年约十八,跟随蒋玉安已有两年多了,平时负责伺候蒋玉安的日常起居。
昨夜他如常端来水,服侍完蒋玉安梳洗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是早上蒋玉安却没等到秦禹来喊他起床,叫人去他房中一看,才发现秦禹居然已经身躯僵直,一命呜呼了。
孙府派人去通报了县衙,县令带着师爷和仵作一同赶来了。经过仵作检验,发现秦禹是死于一种剧毒,但是目前尚不知道这毒素的成分是什么。
因秦禹身体上并无伤痕,因此排除了被利器所伤,或是暗器中毒的可能,那便只能是从他的日用饮食着手。
但奇怪的事,孙府的下人所吃一日三餐都是由后厨一起做的,等到了饭点各人便按需自取。这样的大锅饭其实并不容易下毒,而他们所用的餐具也是随机拿取的,凶手很难确定秦禹当日会吃什么菜,会用什么碗碟。而且其他下人也都好好的,并无中毒现象。
那秦禹究竟是从何处被人投毒的呢?
纪彤凑近观察秦禹的尸身,突然发现在他的袖口有几点淡淡的圆形斑点,就像是不经意洒了什么上去的,她凑近闻了闻,似乎有种乳香味。
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便走到跟仵作跟前耳语了几句。
仵作点点头,而后去秦禹尸体前进行验证,过了一会,他对着纪彤道:“确实如姑娘所言。”
纪彤这才开口:“蒋大人,请问你睡前是否有饮用牛乳的习惯?”
蒋玉安有些莫名,过了一会才点点头:“我的睡眠不太好,经由大夫诊断过,便养成了睡前喝一碗牛乳安神的习惯。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彤却没立刻回答他,而是问道:“那昨夜呢?你也喝了么?”
蒋玉安愣了一瞬:“昨晚上我回房后没什么胃口,觉得那牛乳有些腥气,便让秦禹拿去倒掉了。”
纪彤心道果然如此,她将那污渍指给众人看:“想来这位小厮是做了蒋大人的替死鬼了。”
孙家父母一脸惊诧:“怎么会呢?”
纪彤道:“我想秦禹并没有听蒋大人的,将牛乳拿去倒掉。他虽然跟随蒋大人已久,穿戴尚算体面,但是牛乳这样的稀罕玩意儿却还是很少能吃到的。因此,当他知道主人今夜没有胃口,大概想着不要浪费好东西,因此便自己享用了这碗牛乳。”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牛乳中已经被人下了剧毒,而后便在睡梦中毒发身亡。”
诸人皆有些恍然,而蒋玉安更是一脸逃过一劫的神情,若是他昨夜按着习惯喝了那牛乳,今天躺在那里的人便是他了。
纪彤看他的脸色不佳,并不想刺激他,但凶手很快就会知道误中副车,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
“蒋大人近期可有跟何人结仇么?”
蒋玉安想了想,却面露迷惘:“我才来这里两天,连出门都很少,怎会跟人结怨?”
师爷知道这家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便凑近县令耳边:“难道真有嫁衣诅咒,连带有接触的人一起诅咒么?”
县令却一脸高深莫测:“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倒觉得说不定是蒋大人知道了什么秘密,那凶手才想到来灭口。”
纪彤觉得这县令虽然有些趋炎附势的习性,但是关于此事的猜测却有些样子。什么诅咒还会连带家人的,听都没听过。既然是诅咒,又为何要下毒呢?直接索命不是更快。
蒋玉安也像是被这话提醒,喃喃道:“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蒋玉安供职于是织造署,专为皇家织制高级丝绸。织造署监察一职虽然官职只有正六品,但是因为直接关乎宫廷贵人的衣物,因此位属要职,一针一线都需谨慎。
而蒋玉安之所以能官居此位,除了因为孙雅容之父的关系,还因为他怀有《织色秘笺》一书。此书记载了多种织布刺绣的要义,乃是当世仅有。因此蒋玉安负责的贡布才能得到皇上及皇后的喜爱,他也因此扶摇直上,官路亨通。
此前蒋玉安在途中有孙雅容分开,便是因为他的差事出现了纰漏。有一批从川蜀一带运往京城的贡品居然出现了掉色现象。他只得连夜赶往当地,幸好这批布料并不赶着用,他赶忙让当地制造局雇用了多位绣娘,按照《织色秘笺》连夜赶工才堪堪赶出了新一批贡品。这新一批的出品虽然已经是上品,但是和头先的那一批相比,仍是有差距的。此事目前只有蒋玉安和当地织造局的织染令知晓。
“此书如此珍贵,不知道蒋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呢?”纪彤问道,此前她和蒋玉安接触并不觉得他通晓织布之术。
蒋玉安道:“这是我母家传下来的,因为到了我这代是男子,才没有继续研习此术。幸好后来遇到了雅容,我才能为皇家效力,让家学渊源不至失传于我手。”
纪彤点点头,这倒是与雅容当日拿出的那块绢帕对上了,他母亲善于刺绣织染,因此遗物才由如此出众的技艺制成。
布料褪色,对蒋玉安投毒,这两件事若是关联起来,难道凶手的目的是那本秘书?
而后纪彤盘查了厨房的人,牛乳这种东西虽然对下人来说是稀罕物,但是在大户人家里却并不鲜见。而且,孙家这几日办丧事,人流往来本就复杂,并不能很快确认下毒的人。
纪彤正在脑中回顾案情,却在门口和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
“你怎么在这里?”
李兰溪双手背在身后,有些无辜:“等你一起吃饭啊。”
为什么有的人整日苦思冥想,在想着怎么抓住杀人凶手,而有的人只关心一日三餐。纪彤有些无奈:“你为什么整日只记得吃饭,还有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吃?”
李兰溪却哈哈一笑,似乎被她的表情逗乐了:“他乡遇故知,若还一个人孤独用饭,岂不是可惜?阿彤不会这么残忍吧。”
接着他神秘一笑,露出些狡黠的神情:“不过我等你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纪彤问:“什么?”
“喏。”李兰溪这才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布袋子,原来他刚刚双手背在身后是这个缘故。
里头居然是一只约一米长的红黑黄相间的小蛇。
“没死呢,我只是让它睡一会。”李兰溪不知道使了什么方法,居然让这蛇软绵绵地昏死过去。
纪彤默然无语,这人什么奇怪的嗜好,居然会在吃饭之前随手抓了条蛇。
李兰溪却兴致勃勃,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贝:“阿彤,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纪彤嗅了嗅,果然闻到他身周有种淡淡的香气,他搽了香粉?
“这便是这香蛇散发出的味道。”李兰溪展示完了自己的收藏,便将那布袋扎了起来,接着道:“这种蛇在西域是很常见的,但是我还是头一回在中原见到。它身上的花斑是不是很好看,当地人可是很喜欢的。不过这蛇很难饲养,养不好,很容易被它咬到。”
纪彤不知该如何回应此人的养蛇心得,只得主动朝着最近的一家餐馆快步走了过去。
“阿彤,你该好好补补了。这鸡汤我刚刚去后厨看了一眼,可是一滴水都没有加的,可谓真材实料,包你喝了鲜掉眉毛。”李兰溪舀了一晚鸡汤,放在纪彤面前。
纪彤道了谢,尝了一口,果然鸡肉鲜嫩,汤汁浓郁,十分鲜美,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这里头是加了什么药材么?”
李兰溪颔首,拿筷子将鸡汤中的细细的根状物夹了出来:“对,这里面加了三七。”
纪彤点点头,熬制鸡汤在里面加入了三七,鸡汤便融入了三七的香味,二者密不可分。
突然她脑中亮光一闪。
这就是嫁衣诅咒奇怪的地方。
鹤妻的故事里,明明是书生做错了事,不信任自己的妻子,为何受到惩罚的却是仙鹤娘子,不仅备受痛苦,还毁去了容貌。还有嫁衣诅咒里,新娘的嫁衣被毁去或是弄脏,死去都是新娘,而半点不提新郎呢?
李兰溪听了纪彤的话,缓缓道:“或许因为这第一个传说是从男人发源的。”
纪彤暗暗思忖,从前他们都以为澜沁是嫁衣诅咒的第一个受害人,又听说是有人嫉妒她,给她下了降头,便会自然以为这诅咒源头是从一个女子产生的。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草率。
李兰溪将勺子放下,抬眼望向对面的人:“不过若是跳开诅咒,我倒是真的知道有一种虫蛊,能达到这个效果。”
“只杀情人中的一人。”
“此蛊名为情心蛊,分为子母蛊虫,若是子蛊栖身之人变心,便会被母蛊催逼而死。而且这蛊虫发作犹如万蚁蚀心,乃是人间酷刑之最。”
纪彤看着他如数家珍的模样,不由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李兰溪粲然一笑:“说不定因为我吃过啊。”
纪彤觉得他神情轻飘飘的,似乎满不在乎,但是语气却是再也不能更正经了。一时间心下踌躇,居然难辨他话中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