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是热的时候,树上的知了叫得没完没了。
锦城的地理位置偏南,已经连续一周没下过雨,马路面被大太阳烤得滋滋响,放个生鸡蛋在上面不出十秒就能煎熟了。
锦城中学的高三开学早,几天前刚进行完期初摸底考,虽然高考近在眼前,小兔崽子们还是放飞了一个暑假,出来的成绩惨不忍睹。
不过也有例外。
“嗯,这次考得不错,老师对你一贯还是放心的。”
高三办公室内,坐在最里边的一班班主任老陶满意地看着手中新鲜出炉的成绩单,上边理科第一的位置印着两个字——薄序。
虽然一班平均分比上学期期末低了快十分,但作为班长的薄序还是稳居第一,除了语文外,基本全满,让老陶被气到差点要犯病的心脏得到了丝缓冲。
老陶满意的视线从成绩单移到面前的男生上:“语文在作文上丢分有点多,平时再多背几篇范文。”
站在办公桌边的男生应了声。
男生个子高,白,瘦,黑色碎发搭在眉眼,带着似有若无的冷淡感。校服领不像大多数男生随意敞着,纽扣严丝合缝扣到了最上边一颗,板正禁欲,帅的一逼。
才早上七点半,正是犯困的时候,男生也不例外,垂着眼皮,锋锐的眉眼间露出丝不明显的倦意。
老陶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一顿:“昨晚又去兼职了?”
薄序眼皮掀起:“没。”
能进锦城中学的,要么是有钱的差生,要么是没钱的优等生,薄序属于后者,就老陶所知,他高中以来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靠奖学金和兼职工资交的。
“……”老陶将成绩单放在手边,说起别的事,“你这学期的奖学金过几天就发下来了,马上高三了,学习要紧,那些打工就先别去了,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
老陶是个爱操心的性子,絮絮叨叨念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嘴讲得发干,拿过一旁的保温杯拧开正准备喝一口,又突然想起什么,叫住打算离开的薄序。
“对了,”老陶拧眉,“班上新来的那位同学,我看他好像不太爱跟人说话,薄序,你身为班长有空帮忙多照顾点,虽然盛郁同学高三才转过来,但也是我们一班的一份子……”
老陶说得那位名叫盛郁的新同学是昨天刚转来的,据说之前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上过学,今年休养好了才终于来学校。
但其实在他还没转来前,盛郁这个名字在锦城中学就已经很出名了。
起因是校园群里的一个匿名吐槽。
学生私底下总有这样那样的群,这个群有两千多人,基本整个锦城中学的学生都在里面了。
吐槽人说她闺蜜最近心情很不好,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的堂哥要转学过来。
那位堂哥据说性格阴沉孤僻,暴躁易怒,闺蜜被他欺负过好几次,一想到这位堂哥马上要跟自己一起上学就愁到不行。
她为闺蜜气不过,来群里吐槽。
一听有瓜的气息,群里立马活跃了起来,最终通过各种信息对比,才知道那位闺蜜原来是高三九班的宗晓晓。
宗晓晓可是锦城中学的大名人,她长相出众,家境优渥,又经常参加学校各种活动,高一刚入学就成了“女神”级别的人物。
女神有烦恼,自然有人冲锋陷阵,于是人还没来,群里就把新同学的信息扒了个底掉:脾气差、初中打老师被退学、继子出身、经常对家里佣人大呼小叫……如果学生间也有黑红这个说法,那现在这位盛郁的名气可直逼锦城中学顶流。
“……当然你也忙,新同学能帮则帮,还是不要影响自己的学习。”老陶说了一大串终于结束话题,喝口水,点点手边的数学卷子,“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次的卷子带走发下去。”
老陶平时对学生很好,薄序平淡嗯声后,接过卷子走了。
走进教室,早自习的下课铃刚好打响,昏昏沉沉背了一早上书的学生们倒头就睡,薄序把手里的试卷挨个按座位发了,走到最后一排时,就见那位传言中脾气很差的新同学在闷着头睡觉。
人才来一天,薄序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过他对班里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印象。
因为刚来的缘故,新同学的校服还没有发,身上穿着常服。
明明是三十八度的天,男生却穿着件黑色长袖外套,连衫帽拉起盖住脑袋,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点微长的发丝从帽檐边露出来。
他几乎整个趴在桌子上,没有放卷子的位置,薄序曲起食指,在他桌子边轻叩两下。
声音惊动了睡着的人,趴在桌上的男生艰难蠕动了下,慢吞吞直起身。
他的脸也用黑色口罩捂着,只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露出来,刚醒,眼睛里还夹着轻微水汽,眼尾红红的,看起来有一丝茫然。
但那点茫然很快消失不见。
几乎是一瞬间,男生反应过来,立马呈现出防备的姿态,身体后移,警惕看过来:“有事吗?”
是很生人勿近的语气,但由于才睡醒,他声音哑的有点软,毫无攻击性。
薄序掀了掀眼皮,将手里最后一张卷子递过去,修长手指一点:“卷子。”
他手指刚好点在打分处,男生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卷子上的二十三分鲜红鲜红的,直直冲进眼睛里,下笔的力道很重,可见批卷老师当时的愤怒。
“……”
薄序看见新同学盯着卷子分数呆了一秒,很快,眼睛鼻子一齐皱起来,白皙的耳尖冒上点粉。
“咻”一声,卷子被他抢走塞进桌肚里。
然后硬邦邦地说:
“哦。”
—
期初考试成绩出来后,班上的崽子们哀嚎了一天,但到了放学时间还是跑得比谁都快。
因为还没正式开学,高三暂时没开晚自习。放学时分,夕阳从校大门处长长斜拉出橘金色的一条,像是给地面镀了层要融化的金子。
薄序去办公室帮老陶整理了下材料,等出教学楼时学校里的人已经差不多走光了。
同样被老师抓去当劳工的程威看下时间,提议:“薄哥,要不晚饭一起去小吃街那吃一顿?我请客。”
程威是隔壁班的,和薄序是邻居,因此两人比起其他同学关系要熟一点。
薄序低眸带上耳机,白色的耳机线松松挂在身上,里边传来流利地道的英语。听到程威的话 ,他可有可无地点下头。
程威ok了声,想起什么,边走边说:“对了,袁姨托我问问你,这学期能不能再给她儿子补课,钱不是问题。”
袁姨是薄序楼上的一位阿姨,薄序给她上初中的儿子补习了一学期,她儿子成绩提了几十分。
薄序摇头,淡声道:“高三了。”
“嗐,也是,”程威表示理解,“那我去给你拒绝了。”
薄序嗯声:“多谢。”
程威认识的人多,这两年给薄序介绍了不少有给自家孩子补课需求、出手大方的家长。
“小事,薄哥你作业借我抄抄就行。”程威嘿嘿。
他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人,说完这个后,很快又捡起另一个话题聊天,“哎,薄哥,你们班是不是新来了个转校生?”程威八卦地问,“我听说他脾气很差?是真的吗?”
听见这句问话,早上看见的那个粉耳尖在薄序脑海里冒出来。
薄序继续听英语听力:“不知道,没兴趣。”
程威也不意外,啧啧:“行,咱薄神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哎?”
看见薄序突然停住脚步,程威眨眼:“怎么了?”
薄序已经往回走去:“有本资料书忘拿了,你先走吧。”
“那晚饭还约不?”程威在他身后提高音量问。
薄序没回头,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好吧,那我就自己去啰。”程威耸下肩,也没再等,习以为常的转身走了。
薄序走的本就比一般学生迟点,等回去时,教学楼已经一个人都没了,空荡荡的,寂静一片。
上了三楼,一班的教室门紧闭着,薄序正要伸手推开门,却忽然捕捉到什么细碎的声音,动作稍顿。
半秒后,他伸出的手指收回。
薄序摘下耳机,后退一步,走到玻璃窗处,不动声色的往里看去。
一丝若有若无的粗重呼吸声从未关紧的窗户缝里泄出来。
教室里,那位新同学正伏在课桌上,喘息的很厉害。
他左手不断抓挠右手手臂,白天捂得严实的长袖已经卷起,露出里边雪白的手臂,此时那截手臂上全是深深浅浅、被指甲用力掐出来的红印,颜色对比鲜明。
大概是太难受,男生受不住地偏了偏头,转向薄序的方向。
汗湿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边上,那个黑色口罩早不知道扔哪去了,露出来一张漂亮、苍白的脸蛋,脸颊上已经晕出了丝潮红的汗意。
……
窗外,薄序垂着眸,眼神很轻地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