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星域西南，银色的独栋建筑内，阳光透过高达五米的拼装玻璃幕墙，被分割成一个个半人高的菱形光圈。男人身着银色西装款军服，无声地观察着窗外。

训练场上，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在缩小版的训练设施间腾挪。他们有的像拧上发条的木偶，跌跌撞撞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行，直到高墙前，如弹珠般聚集着互相冲撞。有的胸口畸形地突出，像离群的雏鸟胡乱游荡。建筑物内，不安的氛围冲撞着一道道坚实厚重的金属门，偶尔传来一声尖锐的悲鸣。

男人拿起资料，影像里的男孩五官端正，一头褐色的蓬松短发，眼睛大而有神。

还是去见见吧。位容方想。

老旧的居民楼内，位容方的制服摘了肩章，坐在沙发上，对面的中年夫妻面容憔悴，急切地想说点什么，开口却是重复的絮叨。

“将军，我们家孩子从小就听话，成绩也好，老师们都很喜欢。”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要见他本人。”位容方打断，他已经坐了足够久，站起来示意二人打开走廊尽头紧闭着的房门。

男人更加慌乱地哀求道：“炸学校这个事情，他已经知道错了，检查写了，教育局也处罚了，您能不能跟监测委……”

忽然，紧闭的房门打开，一个男孩风一般地跑进客厅，对位容方吼道：“有事冲我来，不要欺负我爸妈！”

“金朗！”女人惊叫。

位容方有些讶异，眼前这个孩子应该3天前刚受过体罚，现在却穿戴整齐，中气十足。“你就是金朗？”他问道。

“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叫那么大声听不见。”金朗神色凶狠，一米二的身高，仿佛整个客厅都是他的领地。

位容方挑挑眉，还真是个小狮子。

“小朗，瞎说什么，叫位叔叔！将军……小孩子不懂事。”金父开口打圆场。

“喂叔叔？……咦？你就是那个名字很奇怪的大将军？”金朗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眼里的戒备转化为一种蓬勃的探索欲。

“我是位容方，第四星域上将。”

“哈，我知道你！”金朗笑起来，右边脸颊上显出深深的酒窝，“你带着3台飞机发电机，把第五星域的反军舰队杀得七零八落。是真的吗？”

“你带着3个孩子，用一氧化碳放倒老师，把学校办公楼机房炸掉，是真的吗？”位容方微笑，蹲下来平视着金朗。他对这个孩子有兴趣，小小年纪，计划缜密，瞒过诸多安保措施，还能靠异能硬开机房保险门，最后全身而退，身手、智谋、异能，都有可圈可点之处。

“是真的啊。你为什么不多带几架飞机，大将军不是有多很多飞机吗？”金朗看到中年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觉得好像没有影像里面那么凶悍。

“嗯——是可以，但是没必要。”位容方眯起眼睛，“你呢，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炸学校，老师惹你了？”

“老师没惹我，但是惹我同学了，我是他们老大，要帮他们报复回来。”金朗认真地说。金母上前想要拦一嘴，被位容方一个眼神制止。

“报复成功，但你们还是被学校揪出来了，还连累了爸爸妈妈，你后悔吗？”位容方问。

“你收不收徒弟啊？我想跟你去打仗。”金朗无视他的问题，一双大眼睛里是孩子的真诚。

“呵……”真是目中无人。位容方收敛起不多的表情，站起身来，念道，“金朗，7岁，变异能力：火。有强烈的多动与破坏倾向，因引爆学校办公机房被退学，暂无机构接收。建议监测等级SS，等待军部核验。”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你做弟子？”

监测等级，是第四星域特有的评价系统，根据变异程度、能力与副作用综合计算产生，对象需要根据自己的等级定期前往指定机构接受监测，并遵从详细的监测报告进行教育、就业、医疗、婚姻等社会活动。

第四星域的变异者们自称铀族，大部分人的监测等级在B或C，往往只有轻微的变异能力，每半年到一年接受一次健康检查，就能活到其他星域正常人类的寿命水平。金朗的父母就是如此。

监测等级为A~S者，虽然只能活45~70岁，但多半有天生的一技之长，足以让他们过上上层社会的生活。军队高层，评级多为S，位容方是，金朗也是。可以说，金朗是整个家庭跨越阶层的最大可能。

而SS意味着，极强的变异能力与致命的缺陷。这些孩子会由军队统一收养，需要时作为死士使用。金朗的身体健康，思维正常，只是让教育部丢尽了脸面，就被找了个理由丢到军部来，位容方对此颇为反感。他这次来，确实有帮这个孩子一把的想法，但并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你不收我，凭什么觉得我不行？”金朗仰起头来瞪着位容方，他感受到来自高位者的否定与轻视，并为此感受到愤怒。

“部队要的是服从。”位容方一字一顿，“你，难以管教。”

说完，他坐回沙发上，拿出资料卡，在上面印下了“拒绝评级”的字样，把资料卡交回给金父。“教育局那边我会打招呼，给他安排一个师父学门技术。你们自己也要多费心。”

“谢谢，太谢谢您了！”金父金母千恩万谢，位容方懒得应对，站起身来就要走。

“你去哪里，你不给我评两个S了吗，我不想学技术，我要去当兵。”金朗急了，刚迈开脚就被金父一把抓住。

位容方一边下楼一边听着大人的呵斥和孩子的嘶吼，忍不住摇了摇头。

银色的SS监护楼内，位容方刚走进会议室，就看见军区书记刘文明热情地迎上来。位容方侧身避开，微微颔首，表情颇为冷淡。一旁的金父比半个月前消瘦了一些。倒是金朗，仍然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子。

金朗不管大人的寒暄，大步走到位容方面前，忽然跪下来，一个标准的拜师大礼，小小的身体伏在地上，口中念道：“弟子金朗，请位容方先生收我为徒。”

位容方不理他，对金父说道：“抱歉，我暂时没有收徒弟的打算，这个孩子我教不了，几位请回吧。”

金朗抬起头急道：“你收下我吧，我什么都听你的。你都45岁了，再不收徒弟，你就要老死啦！”

位容方有点愣神。别的不说，他现在确实想教教金朗“教养”这二字该如何写。

“瞎说什么！”刘文明呵斥，转头对位容方陪着笑脸：“小位啊，这个孩子我是看过的，天资很好，交给军部确实有些浪费。洛语和小绮走了有三年了吧？你还年轻，不想再娶，收个徒弟养老也是好的。”

在第四星域，因为变异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能力、寿命、健康状态差距极大，若是不适应学校，则可以在监护人的指导下自行学习，直至成年。监护人可以是父母亲人以外的人，也就是师徒制度。

师者须成年，符合一系列标准，并经过相应的考核，得到招收有限数量弟子的权利。之后，师者需要在未成年人及其法定监护人一致同意下，登记成为未成年人的新增监护人，承担教育义务直至弟子成年。弟子也对师者也负有赡养义务。因此，收个徒弟养老是很常见的事，家长往往也乐意配合。

曾经，位容方不是没考虑过收徒。他只有一个女儿，小时候也像金朗这样，圆圆的脸笑容灿烂，缠着爸爸要一个哥哥。然而……

“刘书记，”位容方斟酌着口吻，“评级是有规则的，我只是按程序办事。这个孩子的未来，还是要看父母和教育局的安排。”

“钱局长对这事也是上心的，所以才找到您嘛。”刘文明只当位容方是嫌弃金朗顽劣，“要说元素型变异，谁比得上您师门一脉。孩子还小，能力又强，缺乏管束，慢慢教自然就好了。”

位容方沉默。能控制自然能量，而且评级达到S以上的孩子，全星域一年也出不了十个。如果按正常流程10岁评级，这个孩子大概率也会被送到他面前。

地上的孩子趴了许久有些难受，听大人们都不说话了，忍不住再次抬头，拖长了音调道：“师父，我会听话的，我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位容方俯视着金朗，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惫。教养一个孩子，从小小一团、张牙舞爪，到十几岁，如柳树抽条般长起来，这样的欢喜他并不陌生。

就当是给女儿一个机会吧。位容方想。等金朗长到跟绮儿一样大的时候，或许可以带给她看看。

位容方伸手拉起金朗，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用能力试探他的胸前，电流扎得金朗的面容都扭曲了，却并不躲闪。

位容方收起能力，向金父道：“金先生，我家师门规矩严苛，打罚也是常有的，你可舍得？”

金父不知道位容方的态度怎么忽然就变了，愣了一会儿才道：“舍得，舍得的。玉不琢不成器，我们都理解。”

位容方看向金朗，面容严肃：“我并未决定收你为徒，只是给你三个月机会，在我身边受我规训，你可愿意？”

“那我能回家看爸爸妈妈吗？”金朗感受到威压，抬头直视身处高位的男人。

“三个月内不行。”位容方的语气不容置疑。

“唔……”金朗挠了挠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成交！爸爸，你跟妈妈说别哭，我肯定会胜利的！”金朗挥舞着拳头，对爸爸保证。

“现在，把你的称呼全部换成敬语。”

“师父，什么是敬语？”

“对长辈称‘您’。还有，不要叫我师父，叫我先生。”

“好的先生。”

“回答称‘是’。”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