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猜那个年轻人后来做了什么？他发现公寓的窗户会倒映出租客内心的憧憬，因而不能直接复仇，便将这次潜入公寓的‘心得’做成传单丢出窗户……你就这样被出卖了，他则为‘正义的理想’付出一切！”

鲁魏把一张纸片甩在鬼皮面前，鬼皮默读了一遍纸片上的内容，发现上面也染着一些已经干透的血迹，而且看上去并非只来自一个人。

“我本来已经控制住局面，现在倒好，原本已经对直接进入公寓死心的人都蠢蠢欲动！”鲁魏看着外面冷笑一声，再度转向鬼皮，“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本就擅长利用获得的资源和手里的鞭子达成目的，这次还能借机再与那些三心二意的人明确一点——谁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倒是你——鬼皮，你会在乎吧？血对我来说是兴奋剂，而对你这种心存侥幸、性格浪漫的人而言，一定是场悲剧。身为朋友，我只是希望你日后的生活更快乐！”

“……我明明听到守卫说，你打算过几日便放了那些与你做对的人，绿草也明明知道这一点。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需要等几日罢了……”

鬼皮喃喃自语，关于这件事的对错，他终于觉察到一点什么，却又无法明确地形容。

“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你所谓讲师的地位是我赋予的，你自公寓回归我们的优越感只是一坨废物！你在这里什么都无法掌控！这里是我的世界，我才能理解绿草对世界非黑即白的期待。这样他才能以尚不成熟的心去追求正义，而不是期期艾艾地面对世上那么多比他强大的人，相信他现在还只是废柴！”

“所以你的现状就是——现在你是这世界里的白丁，但我需要你与我合作，而且我无法等你慢慢适应。我们如今能达成的最佳协议就是：你成为我的傀儡，对我言听计从。如果你想，我也不介意你和其他人一样视我为老大，但我会一直把你当朋友，你的一切永远会比他们好！”

鲁魏用手指指窗外，毫无顾忌地对鬼皮承诺。鬼皮看着鲁魏脸上的郑重与凛然，终于意识到他在公寓里作马前卒的同时，他一直“接济”的偷儿竟成了公寓外的王者！

皇帝会以上宾之礼待能臣，但没有皇帝会迎接另一个皇帝，何况鲁魏接待他的理由只是“朋友”。

鬼皮回想起这几日的一幕幕，又看看头顶的碎石烂瓦，知道对于鲁魏而言，如此迎接他已是“皇恩浩荡”。

“明天我会让人来正式建造你的住所，这种地方连狗窝都不如！”鲁魏见鬼皮沉默不语，知道这几日的目的已然达到，随即便起身走出小屋，丝毫不掩饰对朋友住所的嫌恶，“那个绿草，之后我会散出消息，说他就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优秀毕业生，是你亲自教授的——记得与我统一口径！”

鬼皮点点头。鲁魏没有掩饰他的想法，鬼皮也已经明白这几日挫折无非是鲁魏设下的局，好教鬼皮“洗心革面”，收起自大和骄傲，成为鲁魏忠实的臣子。

但鬼皮此时已经不会再厌恶鲁魏的行为了，或许刚刚走出公寓的那个鬼皮会。鬼皮现在只想不顾一切代价拿到别人许他的、他想要的——世上最高级的驯化无非是把主人的目标转化为奴仆的。

“对了，明天建造你家园的一草一木，都是由我这些年打拼攒下的，同样也沾满了其他人的血泪……你不介意吧，鬼皮？”

临走之前，鲁魏似乎又想到点什么，特地转身问鬼皮。见鬼皮假做未闻，鲁魏便哈哈大笑，放心地离开了。

鬼皮看着鲁魏的背影，发现他边走边注视着公寓。他的眼神鬼皮很熟悉，因为鬼皮自己注视公寓时，也用了同样的目光。

第二日，鲁魏承诺里帮鬼皮建造住所的人来了，鬼皮认出其中一人前天在集市上还带头对他指指点点。但他没有拆穿那人，因为小婉正兴高采烈地围着他们问东问西。过了一会儿，她又兴冲冲地跑回鬼皮身旁，挽着他的手说鲁魏真是她此生的贵人，他们遇到鲁魏真是太好了！

看着小婉的笑脸，鬼皮也不自觉地笑了。但当小婉再度前去围观工人们操作时，他却一声不响地离开家，独自前往正式开始招生的精英学校，在鲁魏金色的校长办公桌前领取了写着“金牌讲师”的工牌。

那只牌子也是金色的，耀眼得像一颗俗气的金牙。鬼皮有点不情愿地戴上它，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漂亮的金毛犬。

镜子里的他西装革履，光亮的头发高高彭起在头顶，银质领针和银丝眼镜为他增添了几许文气。眼镜是平光镜，只要仔细看看就知道它是一件骗人的道具，鬼皮仍然是骗子，同安全区内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是安全区里鬼皮是为了生存，而这里鬼皮是为了赚钱和更加贴近自己的理想——也可以称为“事业”。后者常常被人追捧，但只有当事人知道这种生活每天都如临深渊，生怕一觉醒来，再也不是当初的自己。

“不用怕。他们都没你那么了解公寓，你说什么他们都会信！”鬼皮站教室门前，想起鲁魏“鼓励”他的话，只觉得原本麻木的双腿快要抽筋了。

那堂课鬼皮至今印象模糊。他只记得当时他一直在背诵，木偶一样按照事先的排练机械地把头转向左边，隔一会儿再转向右边，点头，然后微笑……可学生们依旧听得很认真，他们的求生本能救了鬼皮。

由于鬼皮的家还在建造中，鲁魏为他安排了一间临时宿舍。小婉则被安排在鲁魏家中，日夜与鲁魏家的两位夫人相伴，一周里只有一天来陪伴鬼皮。

鬼皮重新过上了近乎单身汉的生活。狭小的宿舍里只有床和一张书桌，但鬼皮特意选了一间僻静且窗外有不少空地的宿舍。他把安全区里收集来的种子撒在空地上，很快种子便都发芽了，窗外变得一片葱绿。

虽然不知道那些种子最终是否能成长为漂亮的花朵，鬼皮却只需闭上眼睛就能在梦里闻见花香。他在梦里回到进入安全区最初的时光，看见那间安静且鲜花盛开的房间。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鬼皮逐渐适应了讲师生活。他不再像个穿着西装的木偶，他开始在课堂上与学生一起谈笑风生，也在课后同学生一起探讨。他的生活变得规律，每天中午喝杯咖啡，午后的休息时光总在自己的花田边读书。

这天下班后，鬼皮在办公室里见到一张通知他回家的字条。他赶回家中，只见一座白色建筑拔地而起，有棕色的屋顶和明亮的窗，还有一对左右对称、略显空荡的阳台，鬼皮知道它们日后一定开满花朵。

小婉正站在棕色的大门前，戴着绣着黄色雏菊的雪白围裙，笑着对他招手。

鬼皮激动地奔上前将小婉抱在怀里，抱住她的瞬间好像抱住了全世界。他想，或许他已经不缺什么了！

小婉也笑着拍拍他的背。她在鬼皮耳边轻声笑他像个孩子，隔了一会儿又腼腆地说这里会承载他们今后的生活！

那天之后，鬼皮每日在上班的路上便在不停思考下班后要带什么东西给小婉，要过怎样惊喜的“今天”，以至于在课堂上也会笑出声。

甚至他会省下每天的咖啡钱，把它们装在一只婴孩模样的存钱罐里，每天带着它一起欣赏学校里的花田。鬼皮有预感，花田盛开之际，他可能会牵着一只真正的、稚嫩的小手，讲述世上的美好。

鲁魏来找他的时候，鬼皮刚好已在新居里住了半月，正在头痛最近创意枯竭，不知道该怎样给小婉新鲜的幸福。

见鲁魏来，鬼皮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他讨教。鲁魏顺势约他下班后一起喝酒，随即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场应酬。

谁知鬼皮到了才发现，鲁魏约他喝酒的地方紧邻公寓，只不过处在公寓入口的对角线上，因而鬼皮竟没能记起。

“最近太忙，我们都很久没见过公寓了吧？”鲁魏定的那张桌子，旁边的窗户正对公寓。公寓如一棵黑色巨树矗立在窗外，不断延伸向上的树身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向上观瞧。

人类很奇怪的一点是——只要有一件东西延伸向天空，就一定会注视，还止不住想爬上去，并且将高处视为高贵。

“嗯，确实……很久了！”鬼皮在桌旁坐下。他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跟着鲁魏将目光投向公寓。公寓外墙上反射的阳光立刻照亮了他们的眼，金色的反光不逊于任何一块金子。

“你还记得绿草吗，听说他还挣扎在公寓白区里，有几次差点伤了命。但他很顽强，直到现在也不肯放弃！”鲁魏盯着公寓的外墙，拿起酒杯送到鼻端，尚未入口便深深吸了满腹酒香，“他不像旁人，遇见什么就赶紧退回来，满脸堆笑地重新坐进教室里。回来的人是因为有希望他们就能活下去，绿草则是因为他觉得呆在公寓里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