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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第 1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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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都过去了,时间又不能回溯。

苏勉无可奈何,郁闷道:“我承认我从前风流浪荡,可自去岁平乱回东都,再未幸过妻妾,而后与你纠缠,更是遣散妾室通房。”

他拉过女郎的手,后悔道:“过去的我没有料到现在的我会对一个女人情根深种,现在的我亦痛恨过去风流博浪的我。”

裴静文抽回手,冷淡地看着他不说话。

苏勉神色认真道:“世间没有神仙助我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阿静,往后余生我只守着你,再无旁的女人,我们都向前看可好?”

“你倒数第二句话就很搞笑,”裴静文轻蔑地打量张口就来的青年,“难道柳娘子不是你的女人,还是说你打算同她和离?”

苏勉沉默半晌,说道:“柳氏父亲早亡,母亲郁郁寡欢,不久也随她父亲去了。我同她和离,凭她心气断然不会接受我供养,只有归其小叔父或异母兄长家,与寄人篱下无甚区别,这样禽兽的事我做不出来。”

裴静文嗤笑道:“既然不和离,那你就是有旁的女人。”

苏勉保证道:“阿静,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早答应过你,以后不会再碰她,她碍不到你什么事。”

裴静文讥讽道:“原来苏郎君这般凉薄。”

不和离都被女郎指责薄情,真与柳氏和离那还了得,怕是要被她指着鼻子,畜生、禽兽胡乱骂一通。

朝政都没女郎心思复杂。

苏勉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感慨,到底没敢说出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直白问道:“你到底要我如何?”

恰在这时,亲卫敲响雅间房门,询问今日留宿城中,还是继续赶路。

他们入城后逗留时间稍微久了点,如果还不启程,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下一个驿站,将要露宿野外。

苏勉瞧了眼冷若冰霜的裴静文,带着些赌气的成分,扬声道:“启程。”

上了马车,裴静文抱着小彩狸缩在角落,还不忘扯过宽大裙摆压坐好,好像生怕挨到某个人。

余光瞥见女郎对他避如蛇蝎,苏勉直接气笑了,帘子一掀走出车舆,高声命亲卫牵来绑在车后的坐骑,长腿一跨上了马。

裴静文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捡起脚边的自制逗猫棒与小彩狸玩耍,乐得自在。

清脆铃铛声穿过车舆钻进耳中,苏勉烦躁地掀开车窗帷幔,只见女郎跪坐软垫上与两只猫玩耍,眉眼深处都是愉悦笑意。

他心里瞬间不是滋味,见不得她好过,当即又上了马车,裴静文收了笑容,淡淡地瞥他一眼,搂住两只猫侧身让他往里去。

苏勉呼吸一窒,负气坐回车舆正中位置,便成了女郎跪坐他脚边,居高临下总是叫人心情舒畅。

没等他高兴多久,裴静文掀起帘子弯腰走出车舆,苏勉一把扯开布帘。

女郎坐在赶车的亲卫身侧,两条胳膊向后支起上身,仰面闭眼享受晚春阳光,悬空长腿惬意晃动。

身后那道目光极是凌厉,亲卫往边缘缩了又缩,内心无比痛苦,上次平白无故挨了两巴掌的是他,这次怎么又轮到他受夹板气?

苏勉耐着性子道:“进来。”

裴静文摇摇头,说道:“不想进去。”

苏勉深吸一口气,劝说道:“官道上尘土飞扬,坐外面吃一身灰,你素爱干净,驿站人来人往多有不便。”

裴静文想了想,头向后仰到最大幅度,上身弓成弦月,青年在她眼中上下颠倒,随口命令道:“把披帛扔给我。”

耐心耗光,苏勉沉声道:“你进来。”

裴静文以施舍的口吻说道:“我允许你坐我旁边,我想晒晒太阳。”

苏勉不可思议道:“你旁边难道是什么风水宝地,我稀罕坐你旁边?”

嘴上这样说,他取了披帛仔细裹住女郎蓬松发顶,在脖颈处交叉绕圈,拉高其中一半遮挡口鼻,留一双灵动的眼露在外面,轻纱自然垂下搭在石榴裙上。

裴静文转头望着身旁直视前方的青年,忍俊不禁道:“你的身体可比你的嘴要诚实。”

话音刚落,围在马车周围的亲卫纷纷大笑不止,苏勉微恼地瞪他们一眼,他们反而笑得愈加大声,压抑许久的气氛一扫而空。

白日入城请郎中耽搁片刻,抵达驿站时弦月高升,繁星闪烁。

苏勉洗漱完,径直往床边走,不想女郎仍是稳稳当当睡在外侧,里侧被两只猫占据,瞥了眼铺好被褥的临窗小榻,撂下一句狠话转身便往窗边走。

“你等着,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裴静文单手支起脑袋,调笑道:“除非你不给我饭吃,否则还有什么需要求到你?”

不给饭吃真饿出个好歹,着急忙慌为女郎找郎中的还不是自己,他又不是三郎,才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正如女郎所说,除了不给饭吃,她真没什么要求到他,一时间他确实想不出该拿女郎怎么办。

难道像从前一样半逼迫半哄骗?天长日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那桩事儿到底要两人都情愿才快活。

何况,他宁愿一厢情愿地认为,女郎这次同他闹不是厌恶他,仅仅是在吃醋罢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苏勉从最初的撂狠话到后面伏在床榻边缘软语哀求。

“我不脏,以前我不懂,浑浑噩噩,我都改,以后我只守着你,我不脏,阿静,别嫌弃我。”

裴静文神色复杂地瞧他一眼,干脆利落地翻身面朝里侧,咕哝道:“我要睡觉了,你也快睡吧。”

苏勉小心翼翼抓住被角,委屈道:“我都洗干净了,我不脏。”

裴静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敷衍道:“知道了,明天还要赶路,你快去睡。”

良久,脚步声渐行渐远。

裴静文慢慢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驿站的棉布帐子,这怕是他忍耐的极限了,再遛下去恐怕适得其反。

明媚阳光穿过飘荡布帘落在车舆中,裴静文抓起披帛递给面无表情的青年。

苏勉默不作声接过,像前几日一样为女郎遮住头发和口鼻,目送她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纠结片刻,苏勉离开车舆,坐至女郎身旁。

裴静文仰面朝天,刺眼阳光照射眼睛,黄豆大小泪珠挂在眼角要落不落,看起来煞是可怜。

她呢喃道:“三年了。”

苏勉侧眸看她,视线被眼角泪珠吸引,所有不满顿时消失不见,紧张道:“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

“三月初七,是我来到魏朝的日子,”裴静文抬手抹去冰凉泪珠,“我来到魏朝整整三年,至今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场梦,睁开眼睛就能醒来。”

裴静文缓缓睁开眼,转头看着身侧青年,悲伤溢出眼眸,强颜欢笑道:“渐渐地开始分不清,前头那意气风发的二十四年是我臆想出的幻境,还是魏朝的三年才是水中月。”

苏勉神色凝重,不知如何接话。

所以那个玉佛真是她母亲送她的二十岁生辰贺礼,她并非出生于元嘉三十五年,而是元嘉二十九年,只比他小上一岁。

可是她瞧着不像二十有七的模样。

裴静文回忆道:“还记得三年前,拿着陈嘉颖的公验从西南北上万岁县,她要我等一个姓林的将军。”

也是这样的季春三月,一眼望不到头的黄土官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前走,除了必要的休息不敢停顿片刻,怕一停下来心中的气就散了。

饿了就吃庙里、道观里的贡品,大户人家布施的稀粥,渴了就啃野果、喝凉水,累了就就睡在城外的义庄和乱葬岗,偶尔运气好能借宿寺庙、道观。

“乱、乱葬岗?”苏勉倒吸一口凉气。

临近的亲卫不自觉瞪大眼睛,惊惧地打量神色如常的女郎,她莫不是在胡说八道?

裴静文笑着解释道:“乱葬岗那地方一般人不敢去,我可以放心大胆的睡。”

苏勉讶然道:“你不害怕?”

裴静文说道:“死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苏勉困惑道:“那你前段时间为何整夜睡不安稳?”

“我不怕死人,”裴静文斜睨他一眼,“我怕亲自杀人和看见杀人。”

苏勉静默半晌,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不想说了。”裴静文痛苦地皱起眉头,“没遇到林三那三个月,除了吊着一口气活着,和死了没区别,把我这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遍了。”

赶车的亲卫插了句话,敬佩道:“夫人心性坚韧,换作一般女郎怕是走不到万岁县,更不敢夜宿乱葬岗,属下拜服。”

另一亲卫好奇问道:“听夫人所言,怕也出身大户人家,自小锦衣玉食,夫人莫不是像胡姬那样被拐来大魏?”

从一个文明先进的国度穿越到愚昧落后的封建王朝,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拐卖。

“算是吧。”裴静文点了点头,“较真来算应该是书香门第,物质不缺,精神富足,谈不上锦衣玉食,也就比现在的生活水平高个千万倍。”

所有亲卫无语望天。

国公府富贵已极,再往上便是王族,一个书香门第比国公府还要好千万倍,难道女郎从前过得是神仙日子?

苏勉定定地看着女郎,眼眸中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怜惜她那三个月所受之苦,亦好奇她那二十四年过往。

究竟是怎样的国家、怎样的家族,养育出这样一个负气含灵、动心忍性、豁达乐观的女郎。

他的逼迫于她而言,或许真是奇耻大辱。

夜里,裴静文坐在床边,望向斜倚凭几阖眼睡去的青年,叹息道:“上床上来睡。”

每个驿站规模不一,豪华的和私家庄园没区别,简陋的只有客房几间,摆设空荡荡。

苏勉没睡着,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受宠若惊道:“你不嫌弃我了?”

裴静文躺下去,嘟囔道:“你爱来不来。”

“来来来。”苏勉忙应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掀开轻薄锦被躺了进去,小心翼翼环住匀称身躯。

脱罗裳,恣情无限。

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云销雨霁,收拾妥帖,重拥美人入怀,青年心满意足间生出几分痴心妄想,贴在女郎耳畔问道:“阿静,假如是我先遇见你,我像他那样待你,我们会不会……”

灼热呼吸喷洒脖颈处,裴静文情不自禁瑟缩一下,语气却是无比平静:“如果我先遇到你,你只会说一句哪里来的乞儿,然后将我一脚踢开。”

月上梢头,静影沉璧。

御驾西归长安已有三日,明日便是那孩子启程前往梓州,探望一双侄儿的日子。

他有活下去的念头就好。

不知不觉间,天启帝与高显忠行至位于前朝后宫之间的清辉阁。

林建军昨日前往皇陵祭拜兄嫂,今日黄昏乃还,心中情绪堆积,与秋十一对月饮酒。

“免了,”天启帝摆摆手,“无需拘礼。”

命宫人取来两个酒杯,林建军斟满烫好的新丰酒,捧放至天启帝和高显忠面前。

天启帝浅抿一口,问道:“此去梓州,何时归来?”

林建军哂笑道:“从前困于案牍劳形,如今彻底自在,我想先去梓州小住半年陪伴耀夏光华,随后沿江东去,游历名山大川,再归歙州绩溪看看,怕是要个三年五载。”

高显忠莞尔道:“路上遇到新奇事,让尘可别忘了来信告知。”

天启帝点了点头,解下腰间九龙玉佩递给青年,说道:“出去散散心也好,此物可保你畅通无阻。”

林建军双手微颤捧着九龙玉佩,怔怔地望着他曾立誓要以命追随的天子,那句压在心中良久的“为什么”差点脱口而出。

但最终,他只俯首,深深一拜。

天启十六年四月初九,林建军于长安启程入子午道,行至洋州,转傥骆道至梁州,由梁州沿陈仓道往西,而后南入金牛道。

五月初六,抵利州白水关,改换水路穿白龙江河谷,夜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江水湍急。

船误撞绝壁,林建军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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