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文呛红脸,眨着眼睛看向写满好奇的宝安县主。
魏朝看待两性之事开明大方不假,她没想到的是这话题能当着陌生异性讨论。
毕竟魏朝再怎么包容开放,说到底也是封建社会,不是步入星历的共和国。
不过宝安县主都当着贺赢的面搂男宠,贺赢还给她和男宠让位置,这样看来,嘴上说说好像也不算大事。
“他不行?”裴静文一直没说话,李宝珠会错意,“瞧着他孔武有力,居然不行!”
贺赢挺起上身,下巴抵在妻子肩膀上,促狭道:“难怪他从不和我们去北里。”
“不是,”裴静文的解释点到为止,“我与他还没成亲,尚未……”
秦扬把玩瓷杯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看了眼裴静文。
李宝珠一本正经道:“不要害羞,这事很重要。”
“我娘家有一位姑祖辈女娘,她出嫁前未行试婚之事,和一个校尉盲婚哑嫁,不想校尉在战场上伤了根本,那事不行。”
“他不行就算了,还因此心生自卑,对我姑祖极尽虐待欺辱。我姑祖不堪受辱一刀结果了他,最终落得个幽禁至死的结局。”
“真是岂有此理!”萧渊义愤填膺,“校尉自己无用,还好意思欺辱妻室,实愧为大丈夫。”
李宝珠这才认真瞧他一眼,虽然看上去二十六七,不是她喜欢的白嫩少年郎,却也自有一番风流气度,比旁边那夜叉好太多。
她抚摸念奴儿压惊:“所以你千万不要害羞,有些事婚前一定要为之,方便及时止损。”
突然,她又想起一桩前程旧事:“说来先生莫恼,林让尘出征犁羌前,我欲与之春风一度,不想他严词拒绝,叫我耿耿于怀至今。”
“不若先生帮我劝劝他?倘若先生劝得动他,我愿将念奴儿送与先生。”她推了推念奴儿,念奴儿便坐起身,腼腆地朝裴静文微笑。
裴静文慌忙摆手,喉咙发不出一个音节。
李宝珠又道:“我夫也可。”
裴静文双目圆睁,显然震惊至极。
今天踏进乐楼是她做得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其次就是接受贺赢邀请;第三就是贪看《飞天》。
贺赢神色复杂道:“你是真的莽,和你公主娘学养面首就算了,居然敢找林让尘,几条命够嚯嚯。”
“还有!你不怕死小爷怕死,少替小爷招惹他。”贺赢认真地给裴静文作揖,“方才内子孟浪之言,先生莫往心里去。”
“你不莽?”李宝珠反唇相讥,“阿娘的姑姑你都敢要,一夜叫五六次水,就怕哪天她那老身板受不住死在你身下,皇室宗亲要你给她陪葬。”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不仅裴静文和赵应安懵了,就连秦扬和萧渊都神色莫名地瞅了眼贺赢。
贺赢咳了声,尴尬道:“有外人在,你说这些作甚?我可从没在外面说你的事。”
赵应安隔空投送:[我突然不想看飞天了,你呢?]
裴静文回道:[我也不想看了。]
寻了个理由告辞,裴静文叫醒秋十一,拉着赵应安逃似的跑出乐楼,身后仿佛有恶鬼追。
裴静文拍着胸脯惊叹:“好乱!”
赵应安到此多年,听说过不少高门大院的风流韵事,却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她仰头望天,咂舌感叹:“头一次看到话本照进现实,就很……”酝酿半天,“话本诚不我欺。”
裴静文愕然:“话本这么重口?”
赵应安反问:“不然我为什么爱看?”
裴静文瞅了眼睡眼惺忪的秋十一,给赵应安隔空投送:[我们好像比他们还要封建。]
赵应安纠正她的错误:[不是封建,是有底线。]
太阳落山,各坊门关闭,林建军踏着寒风而来,像往常一样询问裴静文白天去了哪些地方,有没有买小玩意,开不开心。
裴静文单手抱着裴娇娇躺林建军怀里,吃着他带回来的糖葫芦,将乐楼中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十一竟是睡过去了,我得罚他。”林建军重重地叹了口气,“赢儿和宝安县主那般失礼,阿静何必理他们,拂袖离去便是。”
“我不好和县主计较,只是赢儿……”他声音变得有点冷,“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亲自登门赔罪。”
裴静文含着山楂果核呜呜两声,林建军福灵心至拿起矮几上的陶缸递到她嘴边。
吐出果核,她语气轻快道:“当时除了有点尴尬,也没别的感觉。算啦!没必要为这件事大动干戈。我不是很想再见到贺赢,最好能不见就不见。”
想到宝安县主那句“我夫也可”,她再也不能直视贺赢。
她举起糖葫芦送到他嘴边:“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告状,不要罚十一,我只是好奇魏朝权贵私生活都这么脏、这么混乱?”
林建军吐出果核,一言难尽道:“权贵也是人,有端身持正之辈,自然也有放浪形骸之徒。”
他轻叹一声:“他们之所以这样,也是家中有意放任之故。”
“赢儿长兄贺胜贺未负文韬武略,风度高爽,品貌俱佳,现为天子亲军大统领,来日的英国公。有这么个兄长在前面顶着,他来人世走一遭,只为享尽世间福。”
“他真和他妻子的母亲的姑姑私通?”爱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裴静文也不例外。
“嗯……他,赢儿他……”林建军措了半天词,不知该如何说,心底把贺赢胡乱骂了作一通,“他……”
“行了,我知道了。”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裴静文摆了摆手,“他家里人不管他吗?”
林建军语速恢复正常:“世家大族胸无点墨的子弟混吃等死、风流成性败不完家,上一个想要建功立业的混世子弟,连累九族在渭河那乱葬岗躺着。”
想到星网古代小说里的诛九族、夷三族,裴静文问道:“真有诛九族?诛九族一般杀多少人?”
林建军皱眉道:“诛九族其实是民间编出来的,并未写进魏律,不过大魏立国以来确实行过族诛之刑。”
“诛九族太残忍,从古至今只有一例,通常诛三族,偶尔诛五族,视天子心意而定。为显示天子仁德,一个王朝从建元到覆灭,真正被族诛的罪犯其实不多。”
“很少?意思就是有。”裴静文不可思议,“族诛会杀多少人,有没有上万?”
“上万?没那么多。”
“那是多少?”
林建军想了想,没直说:“上一次出现族诛是四年前,我奉命带兵把守独柳树刑场,十个刽子手从未初一刻砍到申初一刻,大刀砍豁五六十把。”
未初一刻到申初一刻也就是两个小时,十个刽子手连续砍了两个小时,按两分钟一个来算,那也是六百人。
“好残暴!一个时辰五六百人就丢了命。”裴静文震惊,“看到那么多人头,你害不害怕?”
“自然是怕的。”现在回想起当日场景,林建军眼底依旧一片骇色,“那次是三家一起被诛三族,加上里应外合的内侍,比六百要多一点。”
“多多少?”
“多一千五。”
“这不是多一点,这是直接翻番。”想象流水线作业似的砍头画面,裴静文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为什么要诛他们三族?”
“他们随太后逼宫废帝,意图扶十一岁的赵王登基,太后垂帘听政,他们好借此把持朝政。”林建军闭上眼睛,仿佛回到天启九年那一天。
恰逢大朝会,太后盛装华服,带兵闯入含元殿控制百官,以先帝之名下诏废帝。不想陛下早有防备,密调京北重镇的将兵埋伏大明宫内。
那日大明宫前朝乱成一团,各个宫门厮杀声不断,以太后党伏诛告终。
此后两月长安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朝臣自危,官军至各坊各地抓捕罪犯三族,哭声不绝。
“他们自己发疯就算了,还要连累家里其他人。”裴静文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林建军叹息道:“他们敢那样做,焉知没有家族鼎力支持的缘故。”
中央和河北利益冲突,卢、李、崔等其他河北望族,百余年前在背后支持叛军,导致西京长安、东都洛阳沦陷。
大魏在官军及犁羌铁骑和西域联军的抵抗下,勉强收复长安、洛阳等地。
经此一乱,大魏皇权旁落,河北一带藩镇割据专权,麾下骄兵悍将几生事端。
此后百余年间,河北世家被藩镇骄兵用杀全家裹挟,和拥有禁军领军权、进而可以废立皇帝的宦官因利聚因利散,祸乱朝纲。
自此朝堂动荡,军队不稳,西边疆域丢失大半,时人讽曰“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先帝八岁被宦官扶上帝位,经过多年忍辱负重,于元嘉十三年借助禁军中层将领之力,收回宦官领军权。
而后联合河北世家,削弱河北藩镇骄兵,收拢皇权,大魏迎来中兴之景象。
今上看似温和,实则手腕不输先帝,继位来以重刑迫,以重利诱,来回拉扯河北世家和河北骄兵,没给他们反叛之机。
直到四年前犁羌掠边,当时的兵部尚书和泾源节度使贪昧军粮、军饷太过,引起泾源镇牙兵哗变。
泾源镇牙兵射杀当时那位节度使,拥立节度副使为新任节度使,逼近长安,最终被阿兄带凤翔和邠宁牙兵击溃。
趁泾源动乱,再次被打压的卢、李、崔三家同想要重新获得领军权的内侍走到台前,借太后之名再次谋权。
“这是一场豪赌,陛下以天下大权为注,三家自然也就该付出和天下大权相对应的东西。”
当一件更不能接受的事出现,上一件稍微不能接受的事自然而然变得能接受了。
裴静文有一搭没一搭给裴娇娇顺毛,感慨道:“好像私生活混乱也不是大问题,”忽觉不对,“怎么太后没死,还能杖毙宫人?”
林建军解释道:“国朝以忠孝治天下,太后是先帝皇后,陛下生母,明面上荣养于仙居殿,实则终生幽禁,非死不得出。”
裴静文惊讶道:“天子是她亲生的,她这么折腾图啥?”
林建军揣测道:“赵王年幼,太后摄政,或许她想效仿那位以太后之身登基称帝的女皇陛下。”
“你们这儿有女皇?我们那儿也有!”激昂之后,裴静文语气略带惋惜,“可惜到帝制被推翻前,有且仅有那么一位。”
她高举裴娇娇,漆黑瞳孔里倒映出喵呜乱叫的肥猫,随口问道:“你对女人当皇帝有什么看法?”
林建军认真思考片刻,实话实说:“万岁县食肆里你说过一个词,男尊女卑,大魏同一个阶层内确实如此。”
“女皇打破世俗规则登临大位,玩弄权势人心登峰造极,为人臣者只需北面称臣,尽臣子本分就可。”
他顿了顿,又道:“女皇治理天下二十余载,其实也可以理解为高家老主母暂代不中用的儿子打理家业,她始终会还政亲儿。”
既然会还政,熬到女皇龙驭宾天就好,六十多岁的年纪登基,能有几年好活?虽然现实中她很能活,当时的人到底不能未卜先知。
裴静文说道:“就这么确信女皇会还政亲儿?万一她传位女儿或者娘家侄子……”
林建军深吸一口气:“阿静自共和国来,可能不太理解宗法制究竟意味什么。”
“只要高魏宗室还有男人,皇位就不会落入公主或是娘家侄子之手。一旦女皇真这么做,传位遗诏公布天下之日,就是宗亲群臣政变,拥立新皇之时。”
匡扶魏室,从龙之功,二者皆可遇不可求,没人会放弃这天赐的机会。
“假如宗室男人都死绝,只剩下唯一的女儿。”裴静文退一步,提出新设想。
林建军垂眸看她,声音很轻:“那么宗室将不再姓高,或许姓王姓李,也有可能姓张。”
裴静文有点不高兴:“你瞧不起女人。”
“不是瞧不起女人,换成男人也是一样。”他以一种惊叹的语气说,“举天下之力供养百余年的皇室宗亲,居然只剩下一人!除了改朝换代,宗室被整族屠杀,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
哪怕国都长安曾三次沦陷,东都洛阳两度易主,大批来不及出逃的宗室被杀;哪怕宗室为皇权十数次同室操戈,高魏宗室也没沦落到只剩一人的地步。
裴静文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连逛长安城七八天,赵应安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给裴静文隔空投送说要休息一段时间。
裴静文没比她好多少,没骨头一样趴着不爱动,全靠看《可畏的对称》打发时间,一日三餐都是周素清做好托侍女送来。
当晚林建军许是要值夜,等他回来给自己按摩放松的裴静文期待落空,略带小失望睡去。
再睁开眼睛时,她身边多了个阖眼睡去的男人。他整个人蜷缩床边,身上还带着风霜凛冽气息,大概才躺下没多久。
裴静文大发善心贴上他,被冰冷刺得往后缩,不想腰被强健有力的臂膀勾住一带,撞上坚硬胸膛。
裴静文没好气地握拳捶打他:“你装睡。”
“困……”林建军闭着眼,声音倦意满满,“辰时两刻才躺下。”
现在星网时间是七点四十五,也就是说他才睡十五分钟不到。
裴静文任由他抱着,老僧入定一般继续看《可畏的对称》。不多时青年陷入沉睡,无意识将人松开。
裴静文起身洗漱,慢悠悠晃去周素清院里吃早饭,提了满满一食盒粥菜糕点回院。
林建军醒来已是午时,食盒中有炭保温,里面的东西都还热着。
简单洗漱后,他坐到裴静文身侧,看她书写神奇字符,慢条斯理进食,时不时喂她一口。
裴静文等了接近半小时,总算等到林建军把空碗碟放回食盒,又耐着性子等他洗完手重新坐过来,迫不及待把脚伸进他怀中。
“什么意思?”林建军嘴上这么问,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抱着她的脚,为她按压足底穴/位。
裴静文舒服地半眯着眼:“就这意思,”语调拖得老长,“三郎都不知道人家这些天好累……”
“好好说话。”林建军语气淡淡,嘴角不自觉上扬,“罢了,这样说话我也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