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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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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过完就算正式出了年,宵禁再次尘封长安各坊,人们继续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淡日子。

然而,不是谁都有福气享受这份平淡。

长安城里的学子们为廿一的科举考试坐立不安,居于将军宅的裴静文也在为廿四的定亲心烦意乱。

她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答应定亲,难道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魏朝定亲后,无故退婚那方要受到法律惩戒。换句话说,定亲约等于结了一半的婚。

明明想好了谈恋爱可以,但坚决不能在法律意义上成为附庸,她为什么失心疯一样掷铜板促成这场定亲?

懊悔过程中,裴静文甚至一度出现请秋棠依停止筹备定亲的念头。

这念头没出现多久,很快就被她压制下去。

是她醉酒后主动提出定亲,也是她在林建军欲作罢后扔铜板,还扔了不止一次!

她忘不了林建军眼中迸发出的惊喜,他拥她入怀,郑重起誓永不负她。

负不负倒是其次,将来谁负谁都说不准,她不想现在的他难过。

她喜欢现在的林建军,因为喜欢,所以不愿见他难过。

而且事情发生这么多天她没提出反对,等秋棠依全部筹备妥当再提出,这和戏弄人没区别。

正月廿一,学子们在尚书省礼部南院贡院走廊下吹着寒风,迎来最后的审判,裴静文还处于焦虑之中。

好在最近林建军公务繁忙,她拥有足够的私人空间去调整情绪。

她需要自己想明白。

“裴先生,”侍女温柔的声音打破杏花雨院的宁静,“宁王府永昌县主、江阳县主造访,现于花厅饮茶。”

裴静文匆匆回神:“我马上来。”

永昌县主,即江阳县主高瑕月长姐,宁王妃之女。

上元灯节时,高瑕月拉着永昌县主找上她,与她交谈闲逛,说要和她交朋友。

闲聊时意外透露她懂天文,立志出家做道士的永昌县主亢奋地握紧她的手,仿若遇到知己。

那日夜深,宁王府管教她们的奶妈几番催促,永昌县主只留下一句得空定会登门请教,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

高禾喝了热茶,按捺不住内心对知识的向往,立在厅中等候。

甫一见到裴静文,她迫不及待迎上前,作揖见礼道:“先生那日才提参商二星,家里人便催着回去,今日时间宽裕,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裴静文被她的热情吓得后退两步,一时忘了焦愁:“花厅冷,去我院中慢慢讲。”

两姐妹近身侍女各八人,塞满杏花雨院正屋中堂。

高瑕月款款落座,阴阳怪气道:“先生院里竟无侍女服侍,怪道人常说郎君们最是粗枝大叶,待会儿我留两个侍女在此,供先生驱使。”

小姑娘一向直来直往,这样暗戳戳挤兑人,裴静文还是第一次见。

想想她挤兑的是林建军不是她,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越看越可爱,裴静文忍不住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我性子冷淡孤僻,不喜欢侍女服侍,县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高禾惊讶道:“一应俗务皆是先生亲力亲为?”

裴静文实诚道:“不是,林三会帮我。”

“林三?”许是林家子嗣少,序齿不分男女,高禾好奇问,“将军一般帮先生做什么?”

高瑕月上身前倾凑近,显然也极好奇。

裴静文想了想,说道:“左不过一些寻常内务,偶尔会下厨,他和的面很筋道,配上鸡汤很好吃!”

仿佛听到了不得的事,姐妹俩异口同声道:“他亲自下厨?”

从三品云麾将军,左金吾翊府中郎将,下值回家后不仅要洒扫除尘,还要揉面下厨……高瑕月情不自禁笑出声。

裴静文面露疑惑,惊讶过后的高禾想起正事,忙扯过话说:“不理小疯子,先生快给我讲讲参商二星。”

“我们去书桌边画边讲,烦请县主研墨。”裴静文朝左指了指,高禾乖巧走过去。

裴静文抱来裴娇娇放到高瑕月脚边,说道:“就让它陪县主玩耍吧!”

“好漂亮的小狸奴!”高瑕月抱起裴娇娇,与它四目相对,“你好重,小狸奴。”

“诸位自便。”裴静文冲宁王府侍女颔首,便往书桌走去。

高瑕月说道:“留下两人伺候茶水,其余人自去院里玩耍。”

高禾正襟危坐,活脱脱求知若渴的学痴。

裴静文提笔蘸墨,边画边讲:“要了解参商二星,首先要知道它们分属于哪两个星宿。”

“先来说说参星,这参星即是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宿。对了,县主知道西官白虎七宿吗?”

高禾腼腆道:“只知七宿分别是奎、娄、胃、昴、毕、觜、参,有五十四星官。”

“参星就是参宿,西官白虎七宿中最后一宿,有六星官二十五星。”做了快半年的家庭老师,裴静文讲起课来得心应手,“六星官分别是参、玉井、屏星……”

她讲一个星官,笔墨便落到那处,勾画出严谨而又浪漫的星宿图。

高禾认真地听她讲,时不时轻点脑袋以示自己听明白了。

高瑕月和肥猫玩了会儿,颇觉无趣,跪坐书桌前,捧着脸打量乐在其中的两人。

耳边晦涩难懂的天文知识就像蚊子嗡嗡声,她逐渐打起瞌睡。

余光瞥见高瑕月脑门要磕到桌上,裴静文赶忙伸手拦了一下:“院里没客房,县主若不嫌弃,请至寝室小憩。”

高瑕月迷迷糊糊睁开眼,迟疑道:“会不会唐突先生?”

“无事。”等会儿叫林三换被褥就是,总不能让小姑娘睡感冒了。

主人家都这么说,高瑕月不再推辞。

她实在是听困了,在侍女的服侍下伴着依稀可闻的授课声和衣浅眠。

醒来时,那道助眠的声音还在继续。

“方才讲了参宿以及它所在的西官白虎七宿,现在我们来说说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商宿……”

高瑕月换了身衣裳,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为她梳头,眼皮又开始打架。

果然,先生讲课声是最好的安神药。

她不明白阿姐为何喜欢如此晦涩之学,可是裴先生真的好厉害,授课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看就知是博学多才之辈。

如此博学,只知打仗的林二配不上,根本配不上!唯有文采风流、品貌双全的探花郎方可一配。

不知礼部南院贡院里的学子们,谁能成为新科探花郎。

高瑕月打起精神回忆几个炙手可热的学子,似乎有位出身兰陵萧氏的书生,华阴公主、临川长公主都曾请他过府。

尽管他婉言谢绝,他的容貌却是传开来。

毕竟她那堂姊和姑姑好美郎,能得今上长女和先帝长女同时青睐,兰陵萧氏的郎君模样必定不俗,就是不知文采如何。

要说文采策论,高瑕月不免想起那位貌丑的秦郎君。

他文采不错,奈何庶民出身,又是那样的相貌,不得朝中大员喜爱,屡试不第。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泱泱大魏不缺既有文采又有相貌的士人。

想到容貌,高瑕月忍不住抬眸望镜,不想视线没落在镜中,反被妆台上一排排憨态可掬的黏土娃娃和布偶吸引。

高瑕月惊呼:“呀!好多娃娃。”

“县主有看得上眼的,就挑了去吧。”裴静文不知何时来到寝室门边,“除了那只花色丑兔子,那只是林三亲手缝制。”

高瑕月朝她身后看了眼,空无一人。

“永昌县主还在融会今日所学。”裴静文解释,“纸上习来繁琐晦涩,还是该夜晚对着星星学。”

高瑕月“哦”了声,难怪她听了打瞌睡。

凭感觉拿起所有布偶中体态最干瘪、针脚最稀疏、白色棉花往外冒的琵琶纹样布偶兔,高瑕月问道:“是这只吗?”

“就是这只,这么丑,他非说像我,哪里像我了?”裴静文越说越气,抢过丑兔子扔地上,又赶忙捡起来,拍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明明像他,一点也不像我。”

高瑕月忍俊不禁,附和道:“对,像他,不像先生。”

裴静文笑道:“剩下的有些是我和林三闲逛时所买,有些是他巡街时买来,县主可挑些去。”

“它像我。”高瑕月大大方方挑了个梳着双丫髻的朱红罗裙黏土娃娃。

“你们也挑些去吧。”裴静文对侍女们说,“还有在外面玩的,喜欢都可以挑。”

侍女们没动作,裴静文面露疑惑。

高瑕月看着她,噗嗤一笑:“先生既然开口,你们都过来挑一个。”

侍女们便高高兴兴地过来挑选,稚嫩的脸上扬起灿烂笑容。

高瑕月视线一转,看到平放长矮几上的螺钿紫檀四弦琵琶,快步走过去,声音不自觉拔高:“此琵琶乃今上爱物,怎会在这儿?”

“林三拿来的,原来是今上的吗?”裴静文扭头望着来历不凡的琵琶,“他偶尔会弹曲子给我听,来回搬动麻烦,就放这里了。”

螺钿紫檀琵琶装饰华美,却不影响音色,高瑕月早向天启帝撒娇讨要几次。

心心念念许久的琵琶就在眼前,她无意识伸手轻抚丝弦,铿锵弦鸣入耳瞬间,整个人立时生动起来。

“我……”她既期待又骄傲,“我五岁始习琵琶,至今已九载,长安城中能盖过我的琵琶大家屈指可数。”

“先生,我能用这把琵琶弹一曲吗?就一曲,一曲足矣!”

高禾抱着一捧纸走来,目光痴痴:“参现不见商,商现不见参,千年万岁,此二星竟不能相见。”

“先生提及参商永离时悲戚万分,可是由此及彼想到了什么?”

皆是痴人。

裴静文单手攥着兔子,平静道:“我的父母,”又扯出一个笑容,“弹吧!”

忙碌了好几日,林建军左臂夹着一个妆盒大小的盒子,右手提着书箱,步伐轻快地靠近杏花雨。

气势雄浑的《晋王破阵乐》钻进耳中,林建军略微驻足,怀着疑惑踏进院门。

他沉着脸环视捏着娃娃玩耍的面生女娘,所幸没有阿静口中的丑兔子,神色稍稍缓和。

“尔等何人?”

高瑕月的侍女认识林建军,叉手行礼道:“婢子们是宁王府永昌县主和江阳县主的近身侍女。”

林建军瞥了眼正屋,问道:“永昌县主和江阳县主在里面?”

“是。”

“烦请小娘子进去通传,就说我有事寻裴娘子。”丢下这句话,林建军朝外走,找了个就近暖阁歇脚。

“将军想是有要紧事,”高禾善解人意道,“我与妹妹便不打扰,告辞了。”

“今日未递帖子突然来访,已是我姐妹失礼。”行至凉亭前,怀抱黏土娃娃的高瑕月推辞道,“先生请留步,我的侍女有记路之能,不劳先生相送。”

“无妨。”裴静文在前面引路,“送两位县主出去要不了多久。”

一行人行至前院,高禾突然道:“先生于天文学问造诣之高深,足可入司天台为司辰师。”

“予虽为女子,又是小辈,却也能在至尊面前说上两句话。倘若先生不嫌弃,予愿为先生于至尊面前……”

弄明白她的意思,一直好言好语的裴静文面色倏地冷下来,就像绝对领地被侵犯的雌虎,露出尖利爪牙。

“我自在惯了,不愿受规矩约束。”

“愿意教县主,是看在县主真心好学的份上,还请县主莫向旁人提起我会天文,否则请恕我不能再教县主之罪!”

“恕不远送!”

高瑕月头次瞧见裴静文动怒,呐呐道:“原来先生气性如此大,与我不相上下。”

高禾望着裴静文远去背影,崇拜而又狂热道:“文人狂士,自当有此风骨,是我冒昧了。”

回了杏花雨,裴静文脸色稍稍好转,不过眉宇间仍有愠色。

林建军迎上前,关心道:“她们为难你了?”

裴静文抱着肥猫箕坐,苦恼道:“永昌县主要引荐我去司天台做司辰师,我一时着急下了她面子。”

“司辰师?”林建军捏着丑兔子坐她身旁,“你不愿意做大魏建元以来第一位女司辰师?”

裴静文轻挠猫下巴,懒散道:“不愿意,没兴趣,我都不知道司辰师是什么。”

林建军说道:“司辰师主要负责观测天文,位居正九品。”

裴静文“哦”了声,说道:“你的媵妾好像是从七品吧?”

“不要乱冤枉人,我没有媵妾。”林建军抗议,继而追问,“谁告诉你的?”

凭他对她的熟悉程度,她不可能主动了解关于大魏的一切。

“不告诉你。”裴静文比了个六的手势在他眼前虚晃,“我还知道你能有六个从七品媵妾,六个哦!六个从七品哦!”

“能有和有是两回事。”林建军握住她手指,祸水东引,“阿兄能有十个媵妾,你看他有几个?”

裴静文嗤道:“这不就是赌良心?”

林建军觍着脸道:“巧了,我的良心和阿兄是一样的。”

裴静文哈哈大笑:“不要脸。”

林建军恢复正经,违心劝道:“除开授课和去周嫂院里用饭,你整日把自己关在院里,不与人交谈。长此以往,我怕你郁郁寡欢,憋出一身病来。”

裴静文止了笑,正色道:“不会憋出病,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上完课巩固以前所学,偶尔去找望舒、安安和芙蓉,耀夏他们几个小孩有时也会来找我,晚上有你陪着,不会烦闷无趣。”

听她拒绝,林建军面露愉悦笑容,还是决定装模作样再劝一下:“司辰师算闲职,不似朝堂波谲云诡,人事纷扰少,你可再考虑考虑。将来就算……就算离了我,你也能生存下去。”

裴静文说道:“离了你,我也还是耀夏和光华的家庭老师。”

“你还真想过离开我?”林建军又惊又气。

“不是你先说的离了你吗?”裴静文眨着眼装无辜,“你生气了?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生气。”林建军挤出一个微笑。

“你这笑挺渗人的,真的渗人。”裴静文假装害怕地哆嗦两下,“不想我离开你就直说,何必强撑呢?”

林建军叹息道:“敢于从雪山之巅和天空一跃而下的人,真的甘心被困在方寸之地?”

裴静文默默良久,垂眸道:“我害怕。”

林建军讶然道:“害怕什么?”

“我身为女郎进司天台,必然要一道御赐旨意,就像当初望舒成为御医那样。”裴静文定定地看着他,“我害怕皇帝。”

她怕皇帝,更怕吃人的世道。其实她想说这句话,但是太矫情了。

和其他被世道吃抹干净的人比起来,在林尔玉和他的庇护下,她已活得足够恣意。

林建军失笑道:“至尊素来宽厚,你又没犯事,何惧之有?”

“他可是皇帝,一句话就能要了我的命!”裴静文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们在背后议论他,被他知道了怎么办?”

“至尊要你的命做什么?”林建军不以为意道,“我们没说大不敬的话,知道了不就知道了。”

天子再是耳聪目明,手掌天下大权,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一般懒得理会这种小事。

回想起附和林望舒大骂高魏历代皇帝的场景,裴静文满脸严肃地点头,问道:“如果私底下骂他,被他知道了会怎样?”

林建军随意道:“人活一世,哪有不被人背地里偷骂的?除非至尊想借指斥乘舆整顿朝纲,否则轻易不会开杀戒。”

“至于当面骂,若为劝谏还好,若为发泄胡乱骂来,那就要看至尊心情了。”他挑眉看她,“你偷偷骂过?”

裴静文哼哼两声:“我胆小,不敢骂他。”

林建军了然,她轻易不骂人,和天子又无仇无怨,约莫是私底下和二姐或赵娘子谈起至尊时,说了些不敬的话。

他调侃道:“胆小的人才不敢从雪山之巅往下跳。”

“我只是去找刺激,又不是找死,敢往下跳,肯定做足了保护措施。”裴静文视线落在木盒和书箱上,“你又带了什么小玩意儿回来?”

“这次不是玩意儿。”林建军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裴静文狐疑地瞅他一眼,放下大肥猫打开木盒,拇指粗长的粉玉圆印和几把钥匙安静地躺在一沓纸上。

粉玉圆印顶端开了个小口,方便粉色流苏穿过,装饰温润通透的印章。

裴静文好奇地拿起印章,底部用隶书阳刻四字“裴静文印”,便以眼神询问他。

林建军解释道:“此为你之私钤,务必好生保管。”

“钤?哪个钤?”裴静文摊开手心,“你写给我看。”

林建军握住皓腕,指尖划过细腻手掌,边写边说:“此字金旁,右边是今天的今,印章的意思。”

“我又学到了,你们真是讲究。”裴静文挪开钥匙,才知下面是房契、地契,还有几张赠与文书。

盯着文书上她的名字,裴静文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房契、地契分别属于长安城永兴坊的三进小院,洛阳修文坊占地五十多亩的大宅,还有位于富庶江南的十几间商铺、两座丝绸作坊。

左金吾卫衙署和营地就在永兴坊,那三进小院应该是他特意买来午休歇脚的地方。

洛阳城中的大宅,大概是他随皇帝巡幸东都时的住所。

“给了我,难道以后你就不住了?”裴静文眉梢微挑,晃了晃永兴坊小院和洛阳大宅的房契,“左手倒右手。”

“我以后再住,那也是住阿静的宅子。”林建军说道,“阿兄说了,这叫吃软饭。”

裴静文好笑地摇头,拿起赠与文书,第一页的两百斤黄金、三百六十斤白银、两万三千缗铜钱直接闪瞎她双眼。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错,不是克,不是两,是斤!

黄金白银用斤计数!

“斤?”裴静文目光呆滞,“两百斤黄金?斤?”

林建军轻敲她额头,痛觉促使裴静文回神,她快速翻了翻其他赠与文书。

除了金银,他还赠与了三百多匹绫罗绸缎、五百多匹棉布、八百多匹细麻布、两千多匹粗布,粮食香料加起来也有百来石。

见她在看粮布文书,林建军说道:“你若想制新衣,吩咐人把布匹送到千针坊就行。千针坊是我的,只为家里人制衣。”

裴静文倏地瞪大眼睛,惊讶道:“隔壁巷子里那个千针坊是你的?”

林建军轻应一声。

裴静文感慨道:“难怪你衣裳换得勤,送我衣服也勤,原来是有座私人绣坊。万恶的封建官僚阶级,奢侈生活果然名不虚传。”

“我的衣裳半数来自宫里,”林建军捏她脸颊,“赠你家财,不道谢就算了,怎的还骂人?”

裴静文嘻嘻一笑,继续看剩下的三页文书。

这三页是珠宝首饰赠与文书,包含两副玉头面,三副金头面,六副银头面,还有些零散的簪钗、臂钏、颈链、戒指等等,大多由金玉、翡翠、宝石、珍珠之类的名贵原材料制成。

林建军腼腆道:“我是男子,用不到女郎的簪钗珠冠,往日没刻意收集打造。”

“这些簪钗珠冠要么是战利品,要么是属下孝敬,少是少了点,现打又要时日……你放心,日后我会慢慢补给你。”

“不少了,真的不少了。”裴静文扶额,他不是散财童子,他是财神。

她打开书箱,取出最上面一本随手翻了两页,是商铺和丝绸作坊的账本。

“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女郎上身前倾,指尖轻戳青年脸颊。

他很早之前抱来的一匣子金银铜钱,第一层都还没用完。

林建军直勾勾盯着她,生怕错过她每一个表情,可惜她脸上除了震撼与疑惑,再无其他情绪。

他垂眸道:“除了此宅,我把现有能动的全部家私分成三份。一份为你私产,一份交阿嫂为你添妆,还有一份自留养家。”

“最大那把钥匙可开东宅府库,其余的小钥匙可开布库、粮库,还有地下金银库。”

其实也不能算所有家私,田产凭她身份未必能保住,故而没给,挂在他户下的部曲奴婢也没敢提一点,怕她不高兴。

“这些天你都在忙这件事?”裴静文捏着账本的指节泛白。

“年前就开始准备了。”林建军哂笑,“我年轻不知事,却也明白权与钱在哪儿,心便在哪儿。”

“我给不了你权,也知你无意府中诸事,所能给的不过碎银几两。”说到这儿,他嘟囔道,“其实管家也算不上什么好事,交给专人打理便是,何必费那个心力。”

裴静文大为震撼,碎银几两这个词怕是承担不起两百斤黄金的重量。

“我知你近来焦愁,隐有后悔之意。我曾考虑过叫停定亲,真走到阿嫂面前,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也不想开口。”

“我不愿放手。”将她手捧至胸口,他真诚而又虔敬地乞求,“阿静,信我。”

裴静文注视着他,忽然把账本砸他身上,别扭道:“先说好,我不会看账本。”

林建军便笑起来:“看账本自有我和账房先生,你该享清福才是,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你把被褥换了。”

“前日才换,为何又要换?”

“换不换?”

“换换换!”

裴静文斜抱琵琶,翘着二郎腿坐寝室门边月牙凳上,看着他忙碌背影,胡乱拨弄丝弦,乐声嘈杂无序,如魔音贯耳。

“暴殄天物。”林建军摊开一床杏黄缎面被褥,头也不回地锐评。

“这叫闺房之乐,你不懂,没情调。”

“有这闺房之乐,我能少活好些年。”

“你放心,你走后我立即去找年轻小郎君,和他享受这样的闺房之乐,他定然高兴。”

“不行,好歹为我伤心三月。”

“新人在怀,谁管旧人?”

“小心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没有鬼。”

“有。”

“没有没有没有!”

“有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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