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轩内,墨兰看着瑟瑟站着的康兆儿,柔声道:“表妹,咱们坐着说话!”,又转头吩咐云栽:“给表姑娘上茶!”
康兆儿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墨兰,脸上又是泪水又是冷汗,一片惊惧之色。
墨兰看着依旧站着的康兆儿,微微一笑:刚才康姨妈先走,把母亲和你留下来了,你是没瞧见母亲的脸色,她心惊胆战,唯恐我来一句‘人是母亲带来的,请母亲带回去吧’,到时她带你回盛家固然不方便,送你回康家也是麻烦,闹不好两边都会推来推去!
康兆儿面上顿时浮现出屈辱悲愤的神情,嘴唇都快咬出血来。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墨兰脸上还是带着笑。
康兆儿一脸麻木地说:知道,表姐心地善良,是个贤惠的。
“哈哈哈,善良贤惠?这话让明兰和如兰听到了,怕是要来撕你的嘴!”墨兰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笑了一阵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帮你,是因为女孩儿脸皮博,比男子更受不得激,何况来捣乱的是姨妈,更不该拿你撒气!”
“二十多年前,有个小姑娘家道败落,为了活下去四处投亲,可遇到的每个亲朋故旧,都把她当脏东西,都嫌她晦气,怕惹麻烦!有一次她找到一家故旧,那人嘴上说收留,却安排了一顶小轿,把她送到了别家,送的那家不肯收,又让小轿回去,她就在那顶小轿上,被两家来回嫌弃了十多次,最后还是轿夫看不下去,给了她几文钱,劝她换个人家。”
“我不知道她在轿上被两家来回拒绝时,到底有多难堪多绝望?只知道这事她永远忘不了,看到母亲和姨妈都想甩开你,我想起了那个小轿中的姑娘,我不是帮你,我只是帮她!”
墨兰声音柔婉哀戚,康兆儿听的泪水涟涟,轻轻啜泣。
“我和你一样,都是小娘养的,只是我运气好一点罢了”,墨兰满面怜惜的看着兆儿,伸出两根玉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柔声道,“我知道庶女的艰难,这样吧,我给你两条路!”
盛紘还没和大娘子开始掰扯,就先挨了林小娘一顿数落。
在盛紘看来,林小娘最近脾气长了不少,架子也大了不少。
过去三天不去林栖阁,她就会央人去请;离院门隔着好远,就能见到她在门口迎接自己;如今自己十天半月不去,她也懒得理会;院门等候更是老黄历,哪怕自己进了兰房,她也只是点头示意,全无惊喜期盼之色。
“我是爱你的!”二十年前,林噙霜如是对盛紘说,现在想想,林噙霜的本意应该是“我是爱你的,也爱你的钱,爱你的荣华富贵,更爱你的锦绣前程!”。
在林噙霜看来,爱盛紘自然包括爱盛紘的钱;可在盛紘看来,钱是钱,人是人,绝不能混为一谈。
别说只爱钱不爱人,哪怕既爱钱又爱人,也是骗他感情的贱人!
不过墨兰羽翼已成,梁家也蒸蒸日上,长枫马上也要参加恩科,过去的烂账自然没必要追究,当糊涂且糊涂,何必为了虚幻的爱情,去得罪现实的助力?
“紘郎,我和墨儿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哪对不起大娘子,要这么给我下畔子?还跑到梁家丢人现眼,你给我说说呢!”林噙霜来书房又哭又闹。
她说是给主君请罪,但态度咄咄逼人,丝毫没有尊卑之礼,摆明了就是问罪。
盛紘拍了桌子,皱眉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你还问我做什么?大娘子和康姨妈给墨儿上眼药,你敢你说不知道?我早叫你离康家的远点,你就是不听!我可告诉你,墨儿要是去帮华兰、长柏、如兰,哪怕是明兰,我都没话说,那康姨妈算什么东西,也配去沾光?”林小娘似邀功似声讨,把整个盛家和自己绑一起。
“好了好了,康兆儿那事,我也是刚刚知道,墨兰是我最疼的女儿,我能不护着她吗?梁家那口肉汤,咱们也才闻到味儿,我能让康家下筷子吗?”盛紘也很气恼,康家给女儿送妾倒在其次,最可恨的是,他们居然想吃现成的,做梦!
“你也别光嘴上逞英雄,我可听人说了,你见了康家的就吓得要死,恨不能当场跪下,你要是这么不争气,我这当娘的自会给墨儿想办法,用不着你假惺惺!”
“越说越离谱,我什么时候被康家吓得要死,什么时候恨不能跪下,这些蠢话谁传得,我先给他发卖了!康家早就家道中落,与我盛家比更是每况愈下,我能把他放眼里?”
林噙霜哼了一声:大娘子带的头,你是一句也不提啊!
盛紘听了这话,脸色十分难看:那是个愚不可及的蠢妇,你和她计较什么?你只管放心,我一定给你和墨儿做主!
大娘子还没去找主君,盛紘却先到了葳蕤轩,谈起给墨兰送妾一事,夫妻两个大吵大闹,互相斗气。
“你这个蠢妇,怎么就蠢成这样!”盛紘被大娘子气得发抖,一个是亲闺女,一个别家女儿,找个仕途得意的姑爷容易么,以后儿子的仕途,家族的兴盛,还不知要人帮多少。
如果康家自己闯祸自己兜着,那也罢了,偏康姨妈打的还是盛家的名号,让外甥女给女儿做妾,这话传出去,他这清流形象,立刻就要名声扫地!
最要命的是,他和康家连襟关系平平,若那康兆儿真得了宠,那也只是便宜了康家,于盛家非但没半点好处,反而削减了盛家的资源。
而大娘子咬死了是为盛家着想,有个“自己人”在梁家,一来可以敲打墨兰,别以为就她一人有能耐进侯府;二来也是给墨兰存人情,有个自家姐妹在后院,岂不是天大的助力?
很多时候,真不怪盛紘偏宠林小娘,因为林小娘虽然自私自利,贪慕虚荣,但脑子聪明,和她说话不用费劲。
而大娘子则是蠢萌蠢萌,和她交流思想,就如在烂泥潭里走路,腿上带泥,拔不出也挪不动。
大娘子识字不多,每日只是埋头于账本,对红袖添香一窍不通,新婚时还好,但日子长了,盛紘不免有些郁闷。
他自诩风流儒雅,所以当他对着月亮长叹‘海上生明月’时,就算不指望妻子立刻对出‘天涯共此时’来,也希望她能明白,丈夫是在思念远方亲人,而不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海上明月,我没见过啊’!
而能说会写的林小娘,则靠着文化共鸣,成功撬走了盛老爹,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开启了盛家后宅几十年的斗争。
林噙霜是个聪明人,知道“色衰而爱弛”的道理,原来扶持的长枫落榜后,她只能冒险送墨兰上位,实现身份转型。
好在墨兰是争气的,不但在永昌府站稳脚跟,还能反哺林栖阁:虽然高门大户依旧瞧不起她,但小门小户却开始巴结她,现在上盛家联络感情的小户,见过盛紘夫妻后,还会让女眷专门拜见她这个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