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殿内。
听完了程敏敏“封山寻人”的提议,手持佛珠的老者摇了摇头,并未应允。
这位身披袈裟,眉须皆白的老者,便是大相国寺的住持僧人,慧尚大师。
“大师,为什么?”
程敏敏面露困惑,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我妹妹已经失踪近一个时辰了,要是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就来不及了!”
其实,从程萋萋落水到现在,时间远不及一个时辰。
程敏敏故意夸大其词,只为让事态显得更为紧迫,从而迫使慧尚改变主意。
“是啊大师!”蒋誉也在一旁帮腔,“那位丢失的程小姐,可是应国公府的千金,若她有什么闪失,您这边也不好交代,不是吗?”
然而,面对两人的一唱一和,慧尚大师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轻捻佛珠,低声诵经,对二人的焦急置若罔闻。
此时,慧尚大师的弟子适时上前,语调平和地向二人解释道:“两位施主请见谅,大相国寺乃是皇家寺院,若无圣命,是不可以擅自封锁寺门的。”
说罢,似是察觉到这样的解释稍显生硬,不待二人回应,他又用更加温和的语气补充道:“但请二位放心,我们也知事态紧急,定将倾全寺之力,协助二位搜寻程小姐的下落。”
“这……”
程敏敏没想到,区区一个佛寺,竟然还有这么多破规矩。
她眼眶微红,一脸无助地望向蒋誉,声音带着一丝不甘道:“蒋公子,这该如何是好?”
蒋誉轻拍其肩以示安慰,随后转向那位弟子,言辞恳切道:“既如此,那便请贵寺再多派些人手协助我们,若是能成功寻到人,应国公府必有重谢。”
他虽非应国公府之人,但深知此刻借用其名头最有威慑力,于是毫不犹豫地替应国公府许下了承诺。
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钱。
慧尚弟子双手合十,面带微笑道:“施主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罢,他正欲转身安排事宜,却忽然被程敏敏的声音打断。
“小师父请留步,我有一言,不知可行与否。”
慧尚弟子闻言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程敏敏道:“施主请讲。”
程敏敏略微欠身,语态温婉道:“大相国寺占地广阔,若全面搜寻,不仅耗时长久,还会惊扰到寺院的安宁,依我看,不如派人严守各处寺门,专寻那些衣衫湿漉、发梢带水之人,对其稍加询问,说不定……就能找到有关我妹妹的线索了。”
程敏敏这番话,看似是在为大相国寺着想,实则却巧妙地将焦点转移到了裴书谨身上。
她深知,裴书谨为救程萋萋而跳入湖中,此时定然浑身湿透,难掩行踪。
而他若想回家更衣,就势必会经过大相国寺的某处寺门。
只要能抓住他,逼他承认自己下水是为了救程萋萋,那她今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裴书谨已经离开了大相国寺,寺门加强警戒的举措也足以引起过往行人的好奇,只需稍加探询,便能知晓应国公府千金失踪之事。
如此一来,就算不能毁掉程萋萋的清誉,也足以在坊间引起一些议论。
然而,蒋誉却不知道她的这番小心思,只觉得她所言甚是有理,不禁点头称赞道:“不错,是个好法子。”
说罢,他转头看向慧尚弟子,吩咐道:“那便依她所言行事吧。”
慧尚弟子点头应承,正欲转身离开。
忽然,一道清澈洪亮的嗓音自讲殿门外传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必找了,我就在这里。”
——
原来,程萋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讲殿之外。
她并未急于入内,而是静立门外,凝神细听,将殿内的动静尽收耳底。
当听到程敏敏竟然试图将裴书谨也卷进来后,程萋萋再也按捺不住,便毅然现身,打乱了程敏敏的布局。
“阿姐,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见程萋萋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自己面前,程敏敏愣了半晌,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本以为,程萋萋经此一劫,定会因惊吓过度而不知所措,再加上她衣衫尽湿,行动不便,大概率跑不了多远,只能躲在某个无人的角落,满身狼狈地等待她的救援。
可眼前的程萋萋,不仅换了身干净衣裳,就连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落水的痕迹,与她所预料的大相径庭。
怎么会这样?
程敏敏心中充满了疑惑,却并未直接表露,而是假借关心的口吻来试探她。
“萋萋,真……真的是你吗?”
面对这份虚伪的关怀,程萋萋强忍着内心的鄙夷,扬起一抹纯真无邪的笑容道:“自然是我,不过片刻未见,阿姐怎就认不得我了?”
说罢,她缓缓步入讲殿,先是对座上的慧尚大师行了一礼,再转向慧尚的弟子,轻声致谢道:“有劳小师父费心了,我已无事,无需再劳烦众人搜寻。”
这时,蒋誉急忙上前,一脸担忧地看向程萋萋道:“萋萋妹妹,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他目光中满是关切,言语间尽显温柔,再配合上那副俊美无双的样貌,很难不让人动容。
在此之前,这副模样不知道俘获了多少闺阁少女的芳心。
可对于如今的程萋萋而言,这样虚伪的表演只会令她更加反感。
她并未多看蒋誉一眼,而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语调中带着淡淡的疏离道:“多谢蒋公子关心,我一切安好。”
蒋誉见状,只得尴尬收回了欲为她整理鬓发的手,讪讪笑道:“无事便好,我们寻遍了整个湖边,都没找到你的踪迹,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着实担心坏了。”
程萋萋闻言,微笑着反讥道:“蒋公子多虑了,大相国寺乃是皇家寺院,不仅出入皆有登记,寺内各处也都有僧人巡回守卫,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会轻易出事?”
此言一出,说的蒋誉顿时哑口无言,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从未曾料到,昔日那个对他百依百顺,满眼倾慕的程萋萋,如今竟会这般夹枪带棒地同他讲话。
这还是他认识的程萋萋吗?
正当蒋誉愣怔之际,程敏敏悄然介入二人之间,看似关切地执起程萋萋的手,柔声细语道:“萋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救上岸的?”
面对程敏敏这看似关心,实则却意有所指的问题,程萋萋略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轻描淡写道:“没有人救我啊,我是自己爬上来的。”
事关她与裴书谨之间的清白,她自然得守口如瓶。
“什么?”程敏敏面露讶异,“可你一向不谙水性,如何能够自己上岸?”
程萋萋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一问,心神丝毫不乱。
她一边缓缓踱步,一边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在水中挣扎时,意外摸到了一根藤蔓,便顺着它爬上了岸。”
这理由,她前世已用过一次,极为奏效。
彼时,为了不让蒋誉知道她与别的男子有了肌肤之亲,便急中生智,编出了这个理由。
因为那湖中确有藤蔓存在,众人也就未再深究。
解释完后,程萋萋又故作撒娇状,轻嗔道:“没曾想,我好不容易挣扎上岸,左等右等却不见阿姐的身影,只好先回马车里换了衣服,这才返回寺中来寻你。”
“原,原来是这样……”
程敏敏虽然明知道她在说谎,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顺水推舟,装出一副感谢上苍的模样,声音哽咽道:“真是谢天谢地,幸好你平安无事,不然我这个做姐姐的,心中如何能过得去……呜呜呜……”
说到最后,她忽然开始掩面啜泣,哭得梨花带雨,仿佛真的在为妹妹的转危为安而喜极而泣一般。
只有程萋萋知道,她这泪水背后,更多的是奸计未遂的无奈和不甘。
她不愿再看到程敏敏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本想拂袖而去,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好显露家丑,只得强忍不适,佯装关心道:“好了阿姐,我这不是没事嘛,快别哭了,再哭妆都要花了,多不好看。”
一听到“妆要花了”这几个字,向来重视形象的程敏敏立即止住了眼泪,慌忙侧过脸去,生怕在蒋誉面前失了仪态。
至此,程萋萋落水之事暂且告一段落。
——
正当三人准备向慧尚弟子辞别之时,那位高踞于莲花宝座之上的慧尚大师突然停止了诵经。
他缓缓睁眼,目光扫视一圈后,最终落在了程萋萋的身上。
“这位小施主,请留步。”
他的声音空灵悠远,仿佛来自天外,音量虽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言既出,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向那宝座之上的慧尚大师。
感受到那一抹温和而深邃的注视,程萋萋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之色。
她抬手指向自己,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大师,您是在唤我吗?”
慧尚大师轻轻颔首,示意她上前,同时吩咐身旁的弟子引程敏敏与蒋誉至偏殿品茗。
言外之意,是想与程萋萋单独说话。
“两位施主,请吧。”
慧尚弟子谨遵师命,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欲引二人离开。
见此情景,程敏敏心中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大师唤我妹妹,所为何事?”
蒋誉是外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她也要被请出去?
她和程萋萋可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
然而,慧尚弟子却并未回应,只继续保持着请的动作,仿佛是在无声地提醒她——不该问的不要问。
蒋誉见状,适时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温和地劝解道:“大师行事自有其道理,我们还是先去偏殿等着吧。”
说罢,他轻轻扯了扯程敏敏的衣袖,半推半就地将她带出了讲殿。
伴随着门扉轻合的声音,讲殿内便只剩下了慧尚大师和程萋萋二人。
程萋萋正欲开口询问缘由,慧尚大师却已先声夺人,语带玄机道:
“这位小施主,你并非此间中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