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语焉不详,却让程萋萋心头猛然一震。
她抬眸看向慧尚,眼中既有困惑,也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惊惶。
并非此间中人?这是何意?
难道……他察觉到自己是重生之人了?
程萋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足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却见慧尚大师和蔼一笑,语气平和道:“小施主不必有所顾虑,老衲并无恶意,只是察觉到小施主身上隐有一丝不属于此界的气息,故而有此一问,小施主但说无妨。”
见他面容和善,不像有什么企图的样子,程萋萋这才心绪稍安,微微颔首道:“大师明察秋毫,小女的确……本不属于这里。”
慧尚点了点头,口中低吟了几句经文后,方才继续道:“前世之因,今世之果,前世你含恨而终,魂魄未能归入轮回,只得化作一道孤魂徘徊于世,然而……”
说罢,他稍作停顿,佛珠随之一转,又继续说道:“然而,在肉身入土为安后,本应轮回转世的你,却因一个偶然的机缘而误入时空之隙,致使魂魄在往生之路上出现了偏差,这才来到了这里。”
听完慧尚的一席话,程萋萋神色微愣,心中思绪翻涌。
慧尚大师说的不错,前世她带着满腔怨愤离世,魂魄未能被地府所收,只得化作一道孤魂,在尘世间徘徊不散。
直到尸身被裴书谨妥善安葬后,她的魂魄才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牵引,离开了那个世界。
当她再次苏醒,便已是今日,在湖边被裴书谨救起之时。
想到这里,程萋萋心念一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
既然慧尚大师说,自己肉身下葬后,魂魄本应步入轮回,却因某种机缘而重新回到了五年前。
再结合起自己重生后,第一个遇见人的便是裴书谨,程萋萋不禁猜测,这个所谓的机缘,莫非与裴书谨有关?
思及此处,程萋萋心神微动,忍不住开口询问:“那大师可否告诉小女,这个机缘究竟是什么呢?”
却见慧尚大师轻轻摇头,双目微闭,缓缓言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小施主此问,非老衲所能解答,待时机成熟,汝自会明了。”
程萋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对了,小施主,”慧尚忽而问道,“来到这里后,你可曾察觉到自己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说罢,他稍作停顿,似有所指地提示道:“比如说,看到寻常人无法看到之物。”
听到这里,程萋萋心中陡然一惊。
她忽然回忆起,自己来到讲殿之前,于后花园内看到的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
小檀……
难道慧尚大师所言,是指像小檀那样徘徊于世间的亡魂?
程萋萋迟疑片刻,终是点头承认道:“确有此事。”
慧尚略作思索,手中的佛珠又转了一圈,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你虽托生于此,但魂魄还尚未与身体彻底融合,故而能够看到你的同类。”
“什么?”程萋萋神色大惊。
听慧尚的意思,难道自己并非重生,只是魂魄依附在了曾经的自己身上,但本质仍然是前世的亡魂,所以才能看到像小檀这样同为亡魂的存在?
似是察觉到了程萋萋心中所想,慧尚会心一笑,出言安慰道:“不过,小施主也不必过分忧虑,既然你的魂魄是回归自身,而并非抢夺他人之舍,那魂魄与肉身彻底融合便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你便不会再看见那些孤魂了。”
程萋萋闻言,这才思绪稍安,向慧尚深深行礼道:“原来如此,小女明白了,多谢大师提点。”
今日与慧尚大师的这一席话,几乎解答了她重生以来所有的疑惑,也打消了她心中的些许不安。
“举手之劳罢了,小施主不必客气。”
慧尚大师面上浮现出一抹慈祥的笑容,他轻轻招手,示意程萋萋上前。
“今日一见,老衲自觉与小施主颇为投缘,这里有一件小物,便赠予小施主吧。”
说罢,他便将手中的佛珠取了下来,伸手递至程萋萋面前。
程萋萋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之色,连忙推辞道:“此乃大师心爱之物,小女如何收得?”
“身外之物罢了,权当与小施主结个善缘,还望小施主莫要推辞。”
慧尚微微一笑,继续解释道:“你的魂魄与肉身尚未完全融合,易招致心怀不轨的亡魂厉鬼,这串佛珠自有法力加持,可保你平安无虞。”
程萋萋听罢,方才理解了慧尚此举的深意,不禁心怀感激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大师厚赠,小女感激不尽。”
说罢,她伸出双手,一脸虔诚地接过了这串的佛珠,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起来。
这串佛珠上雕刻着繁复的经文,看起来既古朴又精致,轻轻摩挲间,似乎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檀香,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另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将佛珠握在手中那一瞬间,她的周身似乎都被一股暖流所包围,先前因落水而产生的不适感也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没想到有法力加持的宝物,竟然真的有如此奇效!
程萋萋心中欢喜,立即将佛珠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爱不释手地摆弄着。
辞别慧尚后,程萋萋离开了讲殿,准备去偏殿与程敏敏和蒋誉会合。
“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住持师父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呀?”
刚才,浅云一直守候在讲殿门外,对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
程萋萋斟酌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将重生之事告诉浅云。
平日里,浅云操心自己的衣食起居已经很辛苦了,若是再将重生之事告知于她,除了会惹她伤心难过之外,并无半分益处,倒还不如瞒着她的好。
“其实也没什么,慧尚大师说与我有缘,赠了我一样东西罢了。”程萋萋说着,轻轻晃动手腕上的佛珠,向浅云展示,“没想到今日能有这样的机缘,真是意外之喜。”
浅云对佛珠兴趣不大,随意应了一声,嘴里嘟囔道:“也好,小姐自从落水后就跟中了邪似的,如今有了慧尚大师亲赠的宝物,倒是可以为小姐驱驱邪,化化煞。”
程萋萋闻言,不禁笑出声来,佯装嗔怒道:“你这丫头,什么中邪不中邪的,你家小姐我好着呢,哪有那么夸张?”
“小姐先前在湖边的时候,非说看到了什么人,还跟她说话,这不是中邪是什么?”
直到现在,浅云依然对小檀的存在将信将疑,总觉得是程萋萋落水之后撞了邪,产生了幻觉。
程萋萋闻言,一脸无奈地笑了笑,并未反驳浅云的话。
她心里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一切,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就算是自己,在没有经历这一切之前,或许也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所以,不如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中邪了吧,这样或许还容易理解一些。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便来到了偏殿,准备同程敏敏和蒋誉一道下山。
——
与此同时,城东裴宅。
裴书谨归家后,自院中的井里打了桶水,准备宽衣沐浴。
在整理衣物的过程中,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的外衫,似乎遗落在了那位程家小姐的身上。
当时,他看那姑娘冻得瑟瑟发抖,心中实在不忍,便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
事后因为种种原因,他未及索回外衫,便匆忙离开了。
裴书谨轻叹一声,神色中带着几分无奈。
那外衫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他眼下最为合身的衣服。
他与程家小姐素无交往,若为了件衣服贸然上门,实属不妥。
但若是另裁新衣,少不得又要破费许多。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后悔今日的救人之举。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衣服丢了可以再置办,人死了却不能复生。
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裴书谨一边褪去身上的湿衣,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明日去书院该穿什么。
等等,书院……
一想到书院,裴书谨猛然回忆起一件事:
明日要交的窗课,被他放在了外衫的襟袋中!
可眼下,他的外衫却还在程家小姐那儿,这窗课……今日怕是拿不回来了。
罢了,好在时间尚足,重新写一份便是。
裴书谨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准备沐浴的东西去了。
——
一个时辰后,应国公府。
程萋萋回到家中,还未休息片刻,便被浅云催促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快起身沐浴吧,今日落了水,得赶紧暖暖身子,免得着了风寒。”
“好,知道了。”程萋萋答应着,起身准备更衣。
忽然,她注意到桌上叠放着一件男子外衫,这才恍然回忆起今日在湖边经历的种种。
多亏了裴书谨将这外衫借给她,否则以当时的情形,她恐怕早就染上风寒了。
倒是他,不仅全身湿透,也没有外衫御寒,不知是否安好。
这般想着,程萋萋心中忽然涌起几分愧疚之情。
要不是为了救自己,他也不会……
少女黯然垂眸,手中细细摩挲着那粗布制成的衣衫,思绪百转千折。
忽然,她想起明日便是思齐书院开学的日子。
趁着时候还早,不如将这件外衫仔细浆洗一遍,再备上一份小小的谢礼,明日找机会一并还给裴书谨好了。
这样既能物归原主,又能顺理成章地再见他一面。
甚好,就这么办!
恰在这时,浅云抱着她落水后换下的衣物,正准备送去后院清洗。
程萋萋拿起裴书谨的外衫,轻唤浅云道:“浅云,把这件也一并拿去洗了吧。”
浅云见状,面露难色道:“小姐,这衣服是男子的样式,若是被后院的浆洗嬷嬷们瞧见了,奴婢要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世子的吧。”
程萋萋闻言,这才意识到此举确有不妥之处。
的确,哥哥身为公府世子,从未有过如此朴素的衣物。
自己一个闺阁女子,无端带回一件男子的衣物,又难免引人非议。
“哎,这可如何是好!”
程萋萋长叹一声,心中甚是苦恼。
忽然,她下定决心道:“这样吧,浅云,你去打桶水来,我自己来洗!”
浅云闻言,惊得差点栽了一个跟头。
“小姐,你当真要自己洗?”
她家小姐自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何曾亲手洗过衣物?
见浅云一脸不相信自己的样子,程萋萋脸颊微红,小声嘟囔道:“不过是洗件衣服罢了,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虽然我的确不曾洗过,但只要想做,一定可以做好的。”
程萋萋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裴书谨的外衫,心里估摸着洗这件衣服的难度。
恰在这时,一张折叠的宣纸从外衫的襟袋中悄然滑出,掉落在了程萋萋的脚边。
“诶?这是什么?”
程萋萋弯腰拾起那张宣纸,轻轻展开,好奇地阅读着纸上的内容。
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她顿时愣在了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阳春赋?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