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晨,裴书谨在整理衣物时,偶然翻出了这枚程萋萋赠予他的香囊。
尽管这香囊的做工算不上精细,但好在用料上乘,颜色也恰好与他的外衫相匹配,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经过短暂的犹豫,他最终还是将这枚香囊佩戴在了身上。
自前朝起,文人雅士便多有佩香的雅好,时至今日,这一风尚不仅仍在世族间盛行,更是渗透到了普通百姓中,哪怕是家境并不富裕的士子,往往也会佩戴香囊以彰风雅。
只不过,对于一心向学,无暇他顾的裴书谨来说,这些身外之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衣着打扮向来简朴,从未有过佩戴香囊的习惯。
如今有了程萋萋所赠的这枚香囊,倒是难得让他风雅了一回。
程霖自然不知道他这番话背后的深意,只当是客套之言,并未深究。
他本想询问裴书谨手上的伤势如何,但又担心勾起他昨日的记忆,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将话题引到了学问课业上。
令程霖感到惊喜的是,两人在学问上竟然意外地投契,不过片刻,已从经史子集谈到了诗词歌赋,又从经学义理聊及了百家杂谈。
无论他抛出何种话题,裴书谨皆能应答自如,且不时还会提出一些新颖独到的见解,引得程霖连连拊掌称赞,心中不禁生出些相见恨晚之感。
随着交流的不断深入,裴书谨也逐渐卸下了初时的拘谨和矜持,变得畅所欲言了起来。
甚至谈至尽兴时,他的嘴角偶尔还会浮现出几分难得的笑意,显然已将程霖视为可倾心相交的知己。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悄然行至思齐书院门前。
此时,旭日初升,天地渐暖,弥漫在天地间的晨雾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书院门前,一株翠柳随风轻摆,两三娇莺婉转啼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下车后,二人并肩步入了思齐书院的大门,向着今日流觞雅集的所在——锦绣湖畔行去。
——
与此同时,另一边。
程萋萋与程敏敏二人也准时抵达了思齐书院。
书院难得举办一场雅集盛会,赴会的少男少女们皆费尽心思装扮自己,期盼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举目四望,眼前的景象仿佛不是置身于书院之中,而是步入了群仙汇聚的瑶台仙境一般。
不过,程萋萋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自重生以来,她不是在应对接踵而至的危机,就是奔波在解决危机的路上,早已是身心疲惫。
再加上她本就不喜张扬,所以今日出门前,仅吩咐浅云为自己梳了一个简单日常的发髻,随意配了件碧色襦裙,便匆匆出门了。
而与程萋萋截然不同的是,这日的程敏敏,身着一袭精致的绣花榴裙,腰系镂雕玉佩,头顶宝髻珠璎,整个人打扮得光彩夺目,贵气逼人,俨然一副世家贵女的派头。
这让身着碧色衣裳、素面未施的程萋萋站在她身旁,就仿佛衬托红花的绿叶一般,几乎被掩去了所有的光芒。
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误以为程敏敏才是应国公府的正牌小姐。
对此,程萋萋不仅毫不介意,反而还由衷地赞美起了程敏敏今日的装扮,言辞间将她夸得如同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佳人,哄的她心里美滋滋的,仿佛置身云端一般。
就连路过的几位世家公子见了,也忍不住频频回首,暗自揣测她究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对此,程敏敏虽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早已是乐开了花。
不枉她天不亮就起床开始梳洗打扮,还把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的衣服首饰都穿戴在了身上。
这样的效果,的确是她所期望的。
“萋萋,是你吗?”
忽然,一道轻柔的呼唤声自身后响起,让程萋萋脚步忽然一顿。
她回眸望去,只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位梳着堕马髻,身穿浅蓝色长裙的少女。
少女模样温婉,姿态娴雅,举手投足间尽显良好教养,一看便知是官宦之家的闺秀。
“清漪!”看清少女的面容后,程萋萋双眸瞬间一亮。
原来,那位蓝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和程萋萋一同念书的闺中密友,同时也是大理寺少卿顾子兴之女,顾清漪。
因着父亲的关系,两人自幼便相伴玩耍,等到了开蒙之年,又一同在私塾求学,情谊自是非同寻常。
如今乍逢故友,程萋萋心中自是欢喜,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顾清漪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满目关切地询问起她的近况来。
顾清漪自幼体弱多病,极少出席此类人多热闹的场合,所以程萋萋怎么都没料到,自己能在这次的流觞雅集上遇见她。
程敏敏见状,心知她们二人关系素来要好,此番重逢少不得要聊上许久,正好是一个甩掉程萋萋,单独行动的绝佳良机。
于是,她上前一步,故作体贴道:“你们难得相聚,我就不打扰你们叙话了,正好那边景色甚好,我先过去瞧瞧,咱们待会儿见!”
程萋萋当然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也不多做挽留,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任由她去了。
眼下,她还是更关心顾清漪的事情。
上一世,程萋萋在大相国寺落水,回去后便染上了风寒,一连病了数日,自然没能出席这日的流觞宴。
因此,她并不知道顾清漪会来。
“你身子如何了?出门不要紧吗?”程萋萋挽着顾清漪的手,忍不住关心询问。
她记得,顾清漪的病症每到冬日里便会加剧,直到天气暖和起来,才会有所好转。
如今虽已入春,但早晚间仍有寒意,对于顾清漪而言,还远没有到可以随心出门的时候。
却见她淡淡一笑,语气轻松道:“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偶尔出去走走,也无妨的。况且大夫都说了,我这病比起小时候已是大有改善,说不定哪天,就和常人无异了呢!”
说着,顾清漪微微仰头,柳眉轻轻舒展,眼底满载着对未来的憧憬。
程萋萋见状,面上虽维持着笑意,心中却猛地咯噔了一下。
在她的记忆中,顾清漪并没有熬过这年的冬天。
尽管她的病曾一度略有好转,但随着冬季的降临,病情却突然急剧恶化,直至药石无医,最终病死在了寒冬腊月的时节。
她的心愿,终究还是没能实现。
思及友人前世的悲惨命运,程萋萋眼帘轻垂,内心泛起一阵阵酸楚。
上一世,为了治好她的病,顾家几乎请遍了全京城的名医,甚至就连皇帝陛下听闻后,也特准太医前去亲自为她医治。
可即便如此,也未能挽回她的性命。
程萋萋不通医术,也不认识什么世外高人,即便能提前预知友人的结局,却也似乎无力回天。
重生归来,她或许可以改变很多事,但唯有这件,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她眼下所能做的,或许只有珍惜与顾清漪共度的每一段时光,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了。
这样想着,程萋萋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不过,顾清漪并不知道她此番心理活动,仍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讲话。
“对了,你听说了吗?”
说到这里,少女忽然驻足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悄悄靠近程萋萋,压低声音道:
“今日的雅集,明面上是为上巳节而设,实则是陛下想借此机会,给二公主殿下选驸马呢!”
程萋萋闻言,双目瞬间瞪大,“啊,竟有此事?”
当今圣上膝下育有三位公主,大公主封号熙和,二公主封号熙宁,三公主封号熙华。
其中,大公主早已选定了沈太师的嫡长孙沈玉卿为婿,不日便会成婚,三公主年纪尚幼,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而与大公主年龄相仿的二公主,的确也到了该择婿的时候。
顾清漪一脸神秘地点了点头,“是我母亲告诉我的,绝对没错!”
顾清漪的母亲极善交际,在京城的贵妇圈中人脉甚广,故而诸多消息,她总能先人一步得知。
“二公主,驸马……”
程萋萋低声自语,思绪不由飘远。
说起前世的流觞宴,若论哪位公子的表现最引人注目,那无疑就是蒋誉了。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又因《阳春赋》赚足了才名,加之尚未婚配,简直就是皇室择婿的不二人选。
可即便如此,蒋誉最终也未能成为二公主的驸马。
想到这里,程萋萋不禁眉头微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在她的记忆里,二公主似乎从未有过什么驸马。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她便会远赴北境,去北奚和亲了。
倘若顾清漪所言属实,说明至少到目前为止,皇帝陛下尚没有让二公主去和亲的打算。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促成了前世那样的结果呢?
正当程萋萋陷入沉思之际,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清漪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动静,心中好奇顿生,“那边发生了何事?怎么聚集了那么多人?”
程萋萋收敛心神,抬眸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锦绣湖边,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大量的人群,将整个湖岸围得水泄不通。
程萋萋心中一动,拉起顾清漪的手道:“走,我们也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