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边摆摊卖抄手的是馒头的亲奶奶，老人家之前在江城老字号工作，专门做鲜肉抄手，退休之后自己摆了个小摊,赚点儿钱养馒头和他姐姐。

说是摊子，实际上就是个简陋的小推车，车里装一个玻璃柜台，放一个小煤气罐，两个灶眼两个大锅。

推车周围摆上几个红色的塑料椅子，椅子有高有矮，高一点的当桌子，矮一点的给人坐。

柜台边上摆上一溜儿白瓷大碗，碗底放上一点儿胡椒粉一点儿盐一点儿虾皮几根紫菜，抄手煮好后放进碗里，一碗10个，纯肉馅，馅儿大皮薄，在碗里嘟嘟囊囊白里透粉，像婴儿的小拳头，再给浇上熬了一天一夜的雪白雪白的大骨头汤，撒上点儿葱花，那个香，可以飘满半条街。

奶奶做的抄手不仅味道好，价格还公道，6块钱一碗，5年没涨价了，每到饭点的时候，摊子前面就会排起老长的队。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馒头贪玩，奶奶也不愿意孙子受累，艾星城就时不时地带着鱼缸过来帮忙。

馒头的贪玩是被奶奶宠出来的。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妈妈一走十多年，从来没回来过，爸爸在外地打工，也是一年到头不回家，父子感情淡到几乎没有，馒头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隔代亲本来就溺爱，更何况馒头父母不在身边，奶奶就更是宠的不行，舍不得让他受一丁点儿累。

艾星城不管这些，他对馒头可不像奶奶一样惯着，他要是去摊子上帮忙，一准儿会揪着馒头一起，还不能偷懒，偷懒就是一拳头，挨揍了馒头也不生气，他愿意听艾星城的。

这么多年混在一起，艾星城和鱼缸早就把馒头的奶奶当成了自己奶奶，把馒头家当成了自己家，馒头家是这三个人中最热闹的、最像家的家......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出了小区，朝奶奶的抄手摊子走。

艾星城走在中间，馒头和鱼缸一左一右地扒着他的肩。艾星城双手插进衣兜里，指尖触到一小块硬的温热的长条物，手指继续勾了一下，把小东西捏在了手心里，是刚才从地上捡起来的卫季的打火机。

手指不自觉的收紧，攥了起来，艾星城眼睛半眯，一个问号从脑袋里冒了出来，他扭头叫了馒头一声。

“哎！”馒头也转过头看着艾星城。

“卫季以前到过你家？”艾星城问。

馒头立即回答，“没有。他跟我们完全就是两条道上的人，完全不熟，他到我家干嘛？”

“你再想想。”艾星城说。

刚才馒头的回答完全是下意识的，卫季怎么可能去过他家？老艾问都不用问的嘛。

在今天以前，他们跟卫季几乎连一句完整话都没有说过，不过既然艾星城让他再想想，他就真的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真没有。”

“那他怎么知道你家在哪里？他怎么找到的？”艾星城说。

“啊？”馒头眉头皱起来，“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

鱼缸脑袋伸过来，“哎呀，他在楼下问的呗，这有什么奇怪的。楼下一打听，吴曼家住哪儿，人家告诉他的嘛。”

“他家那么好打听？”艾星城说。

“他们运气好呗。”鱼缸说。

艾星城抬了抬眉，衣兜里的手握紧了一下，打火机戳到了手心，有一点若有似无钝钝的痛感。

“哎——这事儿不对，”馒头一脸绞尽脑汁的表情，“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老艾刚好在我家的呢？”

“卫大班长不是来找你的？”鱼缸脖子伸的更长，越过艾星城看向馒头。

“不是啊，他是来找老艾的。”馒头说。

“？？”鱼缸把脑袋缩回去一点，看着艾星城，“卫季是专门来找你的啊？找你干嘛呀？我刚睡觉去了，没看见。”

艾星城舔了一下嘴唇，“他让我......回学校上课。”说完后拿拳头抵着嘴咳嗽了一声，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馒头和鱼缸自然更不相信了。叫艾星城回学校？还上课？这不脑子进水了吗？

“我觉得不像。”馒头说。

“我也觉得不像。”鱼缸表示赞同。

兄弟们的话让本来就不确定的艾星城更不确定了，他“啧”了一声，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馒头打断，“老艾，我觉得吧，与其说卫季来叫你回学校，还不如说他是专门来给你送胡萝卜的。”

这怎么还有胡萝卜呢？鱼缸来劲了，“卫季给我艾哥买胡萝卜了？”

“对呀，”馒头点头，“还是带包装的胡萝卜，看着就不便宜。你说他怎么知道你喜欢吃胡萝卜？谁喜欢吃那玩意儿啊？口味这么刁钻。”

艾星城斜了他一眼，“养蚂蚁就不刁钻了。”

“嘿嘿嘿。”馒头笑。

“嗯？”鱼缸歪着身子，撞了一下艾星城，坏笑着眨巴眼睛，“啧啧啧，咱班长挺有心的嘛，胡萝卜也，艾哥哥，哦？”

艾个P的哥哥，艾星城脸上晴转阴，好不了了，他伸手推开鱼缸的脑袋，“滚！”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鱼缸笑嘻嘻地又贴过来，“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你帮忙啊？”

艾星城垂眸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

“你别不当回事嘛，我觉得他可能有事找你帮忙，不然说不通嘛。”鱼缸说。

“扯淡。”艾星城说，“他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要我帮忙回学校去上课？”

馒头歪着脑袋，“上课这个确实说不通......不然，会不会是他得罪什么人了，要你帮他摆平？先来跟你套套近乎？”

“嘁。”艾星城瞥他一眼，摇了摇头，“你觉得他像那种人吗？”

“哎呀，艾哥说的对，”鱼缸从后面拍了馒头一下，“你真能想，那可是卫季，班长，优等生，乖孩子，哪能跟我们似的动不动得罪人，不是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你说的这个不可能啦。”

“乖孩子......”艾星城鼻腔里哼笑一声，插在衣兜里的手又紧了紧，手心出了一点汗，打火机被他攥的微湿泛热。

呵，卫季确实是老师同学眼里的乖孩子，会抽烟的乖孩子。

关于卫季的话题告一段落，他们穿过两条小巷子，来到了奶奶的抄手摊。

这个点来吃抄手的人已经不多了，零散地坐着两桌人。左边两个，一男一女，是对小情侣，吃的很安静。右边坐着四个男的，凑在一起，吃的咋咋呼呼。

“奶奶——”馒头喊了一声，松开艾星城，先跑过去，钻进柜台里。

艾星城和鱼缸快步跟上去。

“哎——”奶奶抬起头，手里拿着个大漏勺，正竖在锅里搅和着。看到艾星城和鱼缸已经站在了面前，奶奶笑起来，像一朵皱巴巴的花。

“奶奶。”艾星城笑着叫了她一声。

“奶奶好！”鱼缸凑近柜台，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好香呀，”然后摸着肚子，“好饿啊，奶奶。”

“煮好了，煮好了，”奶奶笑呵呵，“马上给你们盛啊，你们这么晚才过来，那还有不饿的，以后别这么晚吃午饭了啊。”

“嗯嗯嗯嗯，好好好，我以后不睡这么长时间的觉了。”鱼缸赶紧点头。

“你们又逃学啊？”奶奶低下眼睛，手里的勺子磕在锅边，响了一声。

“奶奶，”鱼缸很多余地去摆那些已经摆的很整齐的碗，低着头，“那个......”

艾星城移开目光，漫无目的地朝远处扫视，那对情侣看样子已经吃完了，他们擦着嘴站了起来。艾星城拍了一下鱼缸，“走，跟我一起去把那个桌子收拾了。”说完抬脚就走。

“好。”鱼缸冲奶奶笑了一下，小跑着追上艾星城。

两个人把塑料凳子上的碗筷收拾了，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又折回去，拿抹布把凳子擦干净，摞起来，放到推车后面。

奶奶已经给他们盛好了三碗抄手，大碗里冒出乳白色的热气，冲他们挥手，“快端去吃。”

馒头这会儿从柜台里钻出来，先端了一碗，抽出一双筷子，一起递给艾星城，“给，老艾。”

艾星城接过碗，走了两步，弯腰拎起一把凳子，再走回来，放到离奶奶推车很近的地方，坐下，埋头吃了起来。

馒头和鱼缸跟他一模一样，端碗，拎凳子，三个人坐成了一个圈，埋头，一心一意地吃着抄手。

奶奶关了炉火，走过来，慈祥地摸了一下馒头的脑袋，又摸了一下艾星城的，“慢点吃，我那儿还有，吃完了再吃一碗。”

艾星城抬起头，“不吃了奶奶，一碗够了。”

“嗯嗯嗯，”馒头也说，“一碗可以了，这么大一碗呢。”

“奶奶，”鱼缸嘴里塞满了，含糊不清地说，“有喝的没？我想喝东西。”

“有，喝豆奶？”奶奶侧过身，打算去给他们拿喝的，“小城还是喝汽水吧，小曼喝米酒。”

“嗯嗯嗯，可以。”馒头和鱼缸边吃边点头。

艾星城放下碗，站起来，“奶奶，你坐，我自己拿。”

“行，”脚边刚好有个空凳子，奶奶坐上去，“你喜欢的那个二厂的汽水放在最里面，你翻一下，只剩两瓶了，我怕别人拿了，就专门给你放在最里面。”

“谢谢奶奶。”艾星城进到柜台里面，伸手在小推车的角落里扒拉，二厂的汽水藏在一堆可乐雪碧里面，很好辨认，他提出来一瓶，拧开汽水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走了回来，一屁股坐了回去。

馒头：？？

鱼缸：？？

“你没给我们拿豆奶和米酒啊？”

艾星城瞪他们一眼，打了个汽水嗝，“你们自己去拿啊，我都自己拿的。”

奶奶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吃喝喝，忽然直起身子，冲他们背对着的方向挥了挥手，“哎——师傅，等一下，你们的钱还没有给啊。”

艾星城循声望过去，另一头的凳子上摆着几个空碗和几双筷子，刚才坐在那里吃东西的四个男人已经走远了。

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那几个人没有回头，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