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日凌晨三点,水蝎座墨菲星,一名中年雌虫在豪宅浴池头部中弹,一击毙命,右手不翼而飞。】
【这是最近半年来,水蝎座发生的第五起风格相似的刺杀案。】
医务所的广播冰冷地播报着新闻,路易斯几乎听不进去一点,肌肉绷紧地敲了敲205诊室的大门。
“请进。”
声音响起,有些模糊,路易斯的心脏狂跳起来,赶紧把翘起来一点的发尾捋平,同手同脚走进去。
【据警方调查,连环凶手身份极有可能为‘太阳石’的第一杀手,‘蝎尾’。】
【自他出手以来,从未有个虫或组织成功查到他的踪迹,只有三年前的一场空星爆炸案中,仅存的摄像头在报废前拍到了他的背影,从照片中唯一得知的是,‘蝎’尾长着一头银色的长发……】
门自动关闭,广播声缓缓被隔绝在外。
阳光路过墙上的虫体解剖图,安静淌过实木办公桌,在一旁开满花苞的石斛兰上拓出层叠光影。
路易斯偷偷抬起眼帘,看向光下翻看病历的雄子。
一头长银发用黑色丝绸松松扎在脑后,自然地倾泻下来,像一段流动的月光,是少见的银发。路易斯愣了一下。
“怎么了?”白却随口问道。
“没、没什么。”
路易斯当即摆手,有种神游天外后被发现的心虚。他一定是广播听多了把脑子听坏了,怎么会把柔弱美丽的白却阁下同残酷可怕的连环凶手联系在一起!
白却眼中映出一道蓝色虚拟光幕,上面的数据密密麻麻滚动。
片刻,他摁下关闭键,眼中的虚拟病历本随之消失。
办公室有一道极为坚固的合金网栏,隔开了白却和病虫。对面,满面通红、头发稀疏的路易斯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道:
“医生阁下,我这头发,还有救吗?”
“你的毛囊比较稀疏,但头发的粗细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白却打开光脑,录入信息。
他来到N5军区为虫看病已经半年了,但不管过多久,还是不太能习惯他们叫自己“医生阁下”——可能是因为他本来不属于这里。
他是从末世中穿越而来的。
这个世界有着独特的虫族世界观,没有女人,只有雌虫和雄虫之分,雌雄比例100:1,滋生了一雄多雌的制度。
他们的外表和人类并没有特别大的差别,普遍高大,雌虫生长翅翼和虫纹,雄虫没有翅膀,有一条尾勾。
雌虫年龄增加的同时,精神力也会逐渐僵化狂乱,唯有雄虫的精神力抚慰才能缓解,他们的一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用来追求遥不可及的雄虫。
而雄虫们被保护在象牙塔里,接受着独特的教育。
末世开始前,白却大学学的是兽医专业,如今来了虫族,也算专业对口了。
“放心,没什么大事,只是无雄虫安抚导致的微量元素缺失,军雌常有的毛病。——你脱发的情况持续了半年,为什么现在才来看?”
雌虫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因为您实在是太受欢迎了,每天出号又少,我实在是排不上号……”
由于白却医生太受欢迎,兄弟们总是熬夜拼手速去抢,抢到了能挂在好友圈炫耀一个月,甚至还有二手平台高价倒卖抢号名额的。
然而话说到一半,路易斯突然清醒,脸色变得苍白。
完了,这话听上去可真像一句抱怨!白却阁下因为身体虚弱,所以每天只放十个号,他抢不到只能怪他手气不好,怎么能责怪美丽无辜的阁下呢?!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白却信息敲到一半,隔着合金网栏,瞥见这身高两米三,虫高马大的熊蜂族军雌一脸惶然,唯唯诺诺,看上去都要跪下了。
“没事,我不在意。”白却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对面的虫呆住。
雄虫眉眼秾丽剔透,五官精致,笑起来添了三分怏怏的病气,很容易就能激起虫的保护欲。
老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虫……如果可以给他生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虫崽……那该有多幸福?
“我给你开一剂雄虫信息液就行,浓度37%,每天一滴,涂抹在虫纹上,可以使用湿巾辅助吸收。只是……”
白却一边交代,手指一边持续敲打着虚拟键盘。他的话语明显地顿了一下,眼神开始恍惚,落在睫尖的那点霜花似的阳光开始摇摇欲坠。
“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指尖轻颤,连话都来不及说完——
忽然,他整个虫以极快的速度松弛下来!交代着医嘱,昏睡了过去!
“白却阁下!!!”
一道军雌的嘶吼打破了医务所的宁静,门外执勤的护士虫见怪不怪,却仍然伸出一只手揪住了胸口的衣领,痛心。
“白却阁下自己都患有随时随地三秒昏迷的怪症,却还坚持每天接待病人,真是一只善良的雄子……”
其他护士虫同样眼含热泪地点点头。
三秒之后,在路易斯甚至想要违背法律撕碎合金栏救出雄子时,白却悠悠转醒。
“啊,我没事,也是老毛病了,你应该知道的。”他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我给你开了药剂,由于雄虫信息素浓度比较高,所以千万不要滥用,万一上瘾了就会很麻烦。我和N5军签署了协议,不会给军雌做精神抚慰。”
白却的雄虫等级只有D级,只能进行最浅层的精神抚慰,说难听点,和废物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但自从他来到N5军担任军医,来看病的军雌或多或少都想搞出点大病来引起他注意。
曾经有虫抓了一窝的虱子养在脑门上,把自己都快抓秃了都没抢到白却的号,气到在训练室晕倒被送进中心医院,结局是年少秃顶,被一直嘲笑直到下一个失败者出现。
“我明白的。”路易斯坐了回去,搓着衣角,忸忸怩怩道。
“其实,我这次来不光是看病的,加西亚阁下最近在挑选雌侍雌奴,而我已经申请上了约会名额,我想问阁下是否能够告知我一些注意事项?我这种大老粗,真的不知道雄子们都爱什么……”
白却抬起眼,平淡地与他对视。
出于某种原因——白却知道,这个虫族世界的本质,其实是一本渣攻贱受的小说。
主角渣攻就是路易斯提到的加西亚·格林,一只残暴傲慢的雄虫。
主角受没有名字,仅有代号“十七”来指代,意思是编号“017”,是主角攻的第十七只雌奴。
而在这场缠绵悱恻的虐恋里,白却只是里面的一只低等级雄虫炮灰,出场只有一章,死得也无声无息。
算算时间,现在也该是主角攻受见面的时间点了。
“如果你要问我的话,我不太建议成为他的虫。”白却撑着腮,眼皮懒懒地耷拉下来,表情有点奇怪,“听说他在床上有点养胃?当初是我的师兄帮他治疗,师兄说,加西亚阁下尾勾短小,无法圈住雌虫的腰,而且那里是口红哦。”
路易斯:“……”
他结结巴巴问:“真、真的吗?”
白却默默盯他。
路易斯又开始脸红,匆匆感谢后,同手同脚转身准备走了。
病虫一走,白却痛快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不小心伸过了头——
“白却阁下!您怎么又睡了!!”
*
白却从抽屉里眼疾手快地掏出一块手撕面包撕了一口吃掉,又飞速地把面包藏了回去,理了理自己的白大褂领口,准备接待今天最后一位病人。
合金门向两侧分开,白却看清来虫,轻微眯了眯眼。
“今天没有病虫了。”
同层的心理医生,张三·尼古拉斯,穿着一身白大褂靠在门边,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走吧,下班了。”
“知道了——你来干什么啊。”白却收起表情,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摘下工牌,瞳膜扫开合金网栏,跨了出去。
“给你送一点资料。今天又画了烟熏妆?”
“说了多少次了,那是天生自带的黑眼圈。”
“不用藏着掖着,雄子们爱打扮一点很正常。”
“懒得喷。”
尼古拉斯医生用光脑碰了碰他手腕上的终端,资料传输发出“滴”的轻响。
“传过去了。睡不醒雄子,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白却想起军雌食堂那一言难尽的味道,连忙摆着手飞走,临走前没忘了拿走那个没吃完的手撕面包。
为避免安全隐患,医务所专门为白却开通了一条密道下楼。此时恒星将要落山,光芒虚浮朦胧地笼罩着营地,战甲零星几辆,在空中固定轨道巡逻。
白却顺着没什么虫路过的草坪走出军区,途中遇到一辆低飞的战机,驾驶员愣愣地透过透明前窗望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漂亮高挑的雄子,白却咬了一口面包,随口说道:
“注意安全。”
驾驶员更愣了,顿时脸皮发红,脖颈爆出激动的青筋,哦天呐,他和我说话,他对我有意思!
“砰”地一声,还没等驾驶员乐完,战机猝不及防撞上了前方的树,激起一大片灰尘。
驾驶员迅速扒拉开压在身上的零件,从驾驶舱跳出来,想要去找那只美丽雄子要联系方式,那道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驾驶员缓缓睁大眼睛。这里是一块宽阔的草坪,算上他刚刚撞机的时间,雄虫想要从视线里消失,需要达到时速100米/秒。
而雄子那副苍白到似乎下一秒就要融化的样子,怎么想也不可能做到吧。
所以……刚刚是眼花了?
雌虫抠着脑袋思考,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白翳,刚才的记忆全数模糊。
“诶?我为什么站在这儿发呆?”他嘟哝着回战机,“真奇怪……”
*
从军区前往外面的商业街,要经历一条卡在钢铁建筑间的小巷,这条巷子在N5军区叫做“孤儿巷”。
军营里的军雌大多数出身平庸,讨不了雄虫欢心,想要一个虫崽就得花钱来买精子,服役期间违规生子的情况大有虫在。
N5军靠近边缘星,异兽颇多,军雌们的死亡率很高,所以剩下了很多军中孤儿。
军雌们怜悯这些孤儿,于是会默许他们在这条小巷做些倒卖的生意,久而久之,这条巷子便成了孤儿巷。
白却也总是见到那种脸上脏兮兮、穿得破破烂烂的小雌虫,那副可怜惶恐的表情往往是他们的标配,偶尔他们手上会弄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也乐意照顾他们生意——只不过那些幼崽都不怎么敢碰他。
这一次的孤儿巷过于寂静了。
还没有走到入口,就听到了异样的声音。白却慵懒的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抱起面包下意识避身隐藏在树后,耳边传来交谈声。
“喂,这个雌奴死了吗?”
“没有吧,刚刚还喘气儿呢。”
“加西亚殿下亲自下的手吗?”
“不清楚,我中途过去的,没看完。不过我从军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烈的伤口,翅翼被连根拔起,他居然还没有死,被打得再惨也一声不吭,光是用那双眼睛阴阴地盯虫,那眼神真是,让我现在都有点发凉。”
“说得那么诈唬,你看看他现在还不是跟条死狗一样,真难看。”
“……行了,别说了,快走吧。”
两虫交谈的声音渐走渐远,阴影之中,银发雄子缓缓现身,若有所思地扶着树,就这样望了过去。
昏沉的天色犹如半闪不闪的白炽灯,偶尔泄出一点微末的天光,照在那只雌虫身上。
他耷拉着头,手臂和腿以不自然的弧度弯折着,一身破烂沾血的衣物,仍能看出原本腰细腿长的好身材。胸口赤红的虫纹蔓延到脖颈,勾勒出奇异的花纹。
四肢的锁链拖拽在地上发出沉重骨麻的响声,那两只军雌伸手拽着他的项圈,毫无尊严地将他往巷内拖去。
雌虫凌乱湿透的黑发遮盖住大半张脸,缠绕在脖颈上,只露出一点精致的下巴。
不断有脏污的血从他脸上、身上滴落,在被拖过的地面上,划下一滩暗沉发黑的血色,像沉默淌过的一条血河。
他的喉结颤了颤,无比苍白却又天生锋利的唇角忽然动了动,仿佛翘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白却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编号。
——雌奴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