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苏慨,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莱弗在他们身后说,“可我从没见过那样多的伤疤。”莱弗现在想到第一眼看到那些伤口的时候,还会触目惊心。
“他每次挨打后都会来找我,但他从没给我讲过他的故事。”莱弗平静到双目无神。
那个天真可爱的小男孩好像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他应该只想记得那个与他一起玩耍的苏慨,只想记着那个给他无限好的苏慨。
他完全不认识现在那个像恶魔一样存在的人。
只允许进,不允许出的研究基地;被疯狂改造的复制人;还有实验台上一张张扭曲的笑脸。
这是他的罪恶,他的疯狂,可曾经却也是他最无助的地方。
不知道是否庆幸,韩存涯从刚刚八音盒是主体病毒的担忧中挣脱,他们要毁的是这个病毒。
那八音盒为什么必须留?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这种存着希冀和爱意的物品对某些人来说一定无比珍贵。
“你们可以烧了它,他说过,水里弄出来的东西怕火。他说那东西一直烧,烧到世界都化为灰烬。”
既然如此,冰手指就无法使用。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是如果他们无法控制火势,那么整栋大楼都将付之一炬。那么八音盒怎么办?那些沉睡的人鱼怎么办?
“救了他们。”蒋祈沾说。
“怎么救?”
“热胀冷缩。”
有了冰手指和火指环,这项任务轻而易举。
他们把所有人鱼包围在水立方中,安置在门外。
韩存涯和蒋祈沾仍留在中控室里的密室中。
“人要都是这样,世界得有多可怕?”韩存涯感叹道,这世界上好像什么人都会有。
蒋祈沾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良久,“不会的,还有我。”
那指环戴在韩存涯的手上,他一打响指,贝壳的内部猛地灼烧起来。火从缝隙中涌出,落在日记本上,落在老旧的木桌上。“哗”的一声,那日记如火蝶翻飞,碎片夹杂着尘埃,是火焰独有的呛人的味道。
两人并肩向出口跑去。火焰在他们身后追逐,却怎么也追赶不上,追求自由的脚步。
燎原之势的火焰在空中舞蹈,像恶魔却又似神的光辉,他在戏耍无耻者的罪恶,在清洁着原本纯净的天堂。
几人并排而立,有种胜利之后大快人心的喜悦。而只有小小的莱弗,蜷缩在一旁,手里抱着那光华不再的八音盒。
“恭喜玩家完成‘致命病毒’副本。”系统的声音映着火光而起,机械而沉静,没有一丝人的生气。
“再见。”韩存涯在收到通报后,第一时间与莱弗告别。莱弗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只一瞬间,韩存涯就站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了。
韩存涯活动一下四肢,确定自己在剧烈运动后四体全勤。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点开微信给那只猫发了条信息:“怎么样了?”
上次在迷宫,韩存涯被抓伤了腰部。从世界机制中出来后,腰部还在隐隐作痛,像是刚刚被人狠恶地踹了一脚。这次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不妨另外一位挂了点彩,而且外貌还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他有点担心蒋祈沾。
那边好像正要给他发消息,“对方正在输入”,立即显示起来。
对方好像也毫不吝啬跟他卖惨,“对方正在输入”停顿了几秒就不再显示,直接弹了条语音过来。
“除了小臂很疼,耳朵有点尖,瞳孔还泛着金色,其它也就没什么了。”两三秒之后,他接着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担心你。”他说话隐约有一丝撒娇的味道,听得韩存涯有点想见他。
这可能是他的目的,也可能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韩存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又弹来一张图片。
是蒋祈沾对着镜子的自拍。应该是在学校里的公共卫生间。拍照的人显然没有刻意的摆造型,只是匆忙的拍了一下,但那张脸的精美还是抵住了不怎么专心的拍照技术。
模模糊糊的画面中映出年轻人类人鱼的面庞,也许金色瞳孔是人鱼最显著的特征,所以在人鱼化的过程中,瞳孔的变化最深,恢复的时间自然更长。
近乎清澈的瞳孔像夕阳余晖挥毫泼墨的将自己金橙色的颜料洒向湖面,透明的湖水被渲染成金色。许是灯光的照射,激起了湖面的层层涟漪,让画里的人眼神不再冷冽,反而带上了不知名的温柔。睫毛细长,但没有妖一样的阴柔,根根分明,使这双眼睛拥有与柔情格格不入的清冷感。
韩存涯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久,突然想到一个说法——长时间盯着对方的眼睛看是索吻的表现。
他立刻马上以万分之一秒的速度打消了这个念头。
蒋祈沾也是在一瞬间出现在原地,时间好像并没有过去多少,周围的人也并没有异样的眼光。
当他拿起手机,正要给韩存涯发消息时,就弹来了对方的消息,这一瞬间无疑是惊喜的。
表面淡定,内心慌张地走到卫生间拍了张照。
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只想让对方看到自己。
拍完照没有收到回复,他又回到座位,看到正在翻开的英语词典。他收拾完东西准备吃饭,走到图书馆门口,收到了一条消息:“那边下雨,小心胳膊。”
正巧将其粘拎着伞走入了氤氲着蒙蒙雾气的细雨中。
很快会再见面的,他想。
宿舍里的几个人一同出去玩了,他因为今天有个面试要去,所以才没有跟着几个靓仔出去炸街。秦翎的原话是这样的,“要不要跟我们几个靓仔一起去炸街啊?”无污染,无公害。
下午上班时间,柏油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蒋祈沾背着装满资料的书包挤上了赶往公司的公交。
人人都低头娱乐,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年轻人金色的瞳孔。
即使天气渐凉,车厢内的嘈杂与闷热依旧一丝不褪。
有打着电话大声宣告邻里街坊秘闻的;有耐心逐渐殆尽,仍哄不好小孩子的;有蜷缩在椅子里补没睡完的午觉的。
平凡且真实的生活。
公司离学校只有几站路,但在这车蹭车、轮挤轮的马路上走走停停了将近半个小时。
下车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蒋祈沾,这样感觉自己重获了新生。
他清晰地记着,上回当他从电梯口出来,撞进眼底的第一个人是韩存涯时的喜出望外;他清晰地记着,与韩存涯对视了一眼心脏的剧烈起伏和血液的快速流动。
他承认他失控了。
上回人事部的找他谈了次话,这次要求他把该带的全带上。
不知是贵公司太友好,还是蒋祈沾的履历过于优秀,人事部竟然说他通过面试可以直接免了实习期。
他聘的明明是一个小总裁的助理,这么容易就通过了吗?
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人事部的人告诉他,他明天可以来公司了,并且告诉他,他的顶头上司去度假了,要过几天才可以回来。
人事部的又不拉不拉交代了一大堆,他愣是一句没听进去,他的脑子一直在盘旋着“几天才能回来”。
他仍然金色的瞳孔明显呆滞,并没有注意到人事部的工作人员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等送走蒋祈沾,人事部的工作人员掏出手机,给“顶头上司”发消息。
“老板,你要的新助理面试好了,明天就入职,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但是他可能有点小癖好,不过相信您应该能接受。”
“他可能有一点点喜欢带……奇怪的美瞳。”
不一会儿那边弹过来了一个问号。
“没事,老板,您回来见着应该就明白了。”
明天就入职,蒋祈沾没想过会那么快,可能因为他前期付出了太多,真的到一步之遥的时刻,总会有一种忐忑的,不确定的飘忽。像梦。
自从他的母亲去世,父亲“你要坚强”“你不能哭”“你要学会独立”的训诫,时时环绕在耳边。军人风格的教育可能真的不适用于幼年的孩童,这字字句句不是在鼓励他坚强,而是逼迫他把痛苦嚼碎,吞进自己的肚子里,独留自己细细品味。
在龙源湖边的那场大哭,是他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情绪决堤。
当时那个陌生人的情绪看起来并不高涨,金辉般的夕阳打在他的身上,更像打在一座岿然不动的雕塑上。理智告诉他,远离陌生人,可当棒棒糖出现的时候,他的理性全部化为泡影,感性与冲动占了上风。他几乎是用棒棒糖撬开他咬紧的唇齿。
当甜蜜刺激味蕾,悲哀随之涌来。
他失控的抓着陌生人的衣服,哭了个昏天地暗,直到眼泪流干,再也哭不出来,他才停下了疯狂的发泄。
当时的情况,如果陌生人是个人贩子,他现在已经变成山沟沟里的孩子了。
幸好,幸好,陌生人不是人贩子。
可是自从那天起,这个善良的陌生人不断的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好像是故意的安排,安排一个人来把他拉出去。
迎着半下午的阳光,树梢枝头微泛黄的叶片随风飘舞。今天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真真实实,彻彻底底地进入了有光的世界。他不奢求光可以爱上自己,只愿意那舞台上翻飞的射灯,在某一瞬间可以眷顾自己。
爱对他来说太珍贵了,珍贵到他认为自己不配拥有。
他强烈地渴求那束光不要厌恶他,甚至可以分一点点“喜欢”给他,让他即使在充斥冰冷阳光的世界里,得到一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