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祈沾被他盯的时间长了,不免不自在起来:“我知道我脸上有东西,但你也别……一直盯着我。”
韩存涯看得出了神,手里被塞了一个金属球:“这是芯片,你拿好。”他顺着蒋祈沾伸过来的胳膊向他的小臂看去,狰狞的伤疤似乎还在滴血:“你胳膊还疼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喜欢的人盯久了,蒋祈沾竟然大胆起来:“我说疼,你会给我揉揉吗?”
说完这句话蒋祈沾立刻后悔,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熟到那种程度,说这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揉。”
一瞬间,两人同时失声。
该说不说,确实是有点儿过火了。
“谁呀?”一声伶俐的问候从后面的置物架中传来,让这份尴尬暂且烟消云散。
蒋祈沾在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时瞬间警戒。韩存涯扭头看了一眼他。不凶,倒像是一只被侵犯领地之后炸毛的猫。
“莱弗,一只小人鱼。”韩存涯拍拍他的肩,让他从“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的状态中放松出来。
蒋祈沾只是紧张的神情不在了,而眉头依然紧锁。不知是否因为那句略带亲昵的“小人鱼”。
被裹在水立方的小人鱼从置物架后面钻了出来,稍显幼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好奇。当他注意到蒋祈沾脸上鳞片时,登时黑了脸:“已经开始变化了吗?这么快的吗?”
其实韩存涯有一点不想给蒋祈沾找解药,他觉得一直对着这张绝世美颜也不是不可以。还有一点,就是当他们从世界机制中出去之后,身上所受的伤,所受到的变化都会慢慢消失。只不过需要一个时间。
上次他腰上的伤是在睡了一觉之后痊愈的。
“疼吗?”当韩存涯第二次问出这句话时,刚刚的回忆被勾了回来。
“不疼,痒的。”尴尬过后的结局就是谁说话都是“三思而后行”的状态。
不知怎的,他竟然关心起一个才见了三次面的半陌生人来。
“这东西没有解药,它很快会变成人鱼的!”也许全场只有小人鱼在担心。
听到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要抓紧时间完成游戏。
被遗忘的几个人正分布在其他几个房间里,鬼哭狼嚎。(此处特别点名批评陈奕)
众人迅速汇合,每人拿了一个芯片,复制人便都避之不及。
一路大摇大摆的走到中控室,他们看见主体病毒被安置在中央的玻璃展柜中。
这个病毒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极其微小的病毒,而是一个八音盒。
要不是那展柜上写着“主体病毒”这四个字,众人都觉得是哪个人的童心未泯。
那个八音盒非常精巧,但是很老旧,木质的外壳上露着精致的金属雕花。八音盒上方可以转动的部分镶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人鱼。那小人鱼欢快的玩耍,看不出一丝忧虑,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与莱弗格外相似。
小人鱼游到展柜旁,神情严肃且悲伤。他直勾勾的盯着那跨越时空而来的八音盒,想把所有的愤怒与委屈都宣泄其中。
连续几日密补的姻缘,在今天早晨被明媚的阳光打散。海面上风平浪静,不失几只沙鸥掠过,平静又祥和。海边一个小男孩光着脚丫,脚踝至露出的小腿上有片片清淤。炎炎烈日,男孩的脸上却是阴沉,他一步一拐的走向大海,仿佛身后即是黑暗,面前才是真正光明的前途。
“老头子真聪明,还会挑地方打呢。”男孩冰冷的没有温度,只有一声嗤笑。
可是他依旧丝毫没有犹豫,径直涉向深海。
骄阳明烈,哄暖的夏风吹拂,男孩的头发被掠动,很是秀气的模样。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和同学嬉笑打闹,而他却要义无反顾的独自奔向大海。
海浪平静,没有兴风作浪,好像它早就知道要迎接男孩儿。
稍低空略过沙,地上只剩下了一串脚印孤独的徘徊。它们寻不见它们的主人,只好在一浪又一浪中销声匿迹。
然而阳光依旧灿烂。
没有任何事物在为他哀悼。
大海中央的礁石区,一个男孩小小的身体被顶了上来。
剧烈的咳嗽之后,男孩儿清醒过来,见身边坐了一只小人鱼。
他已经上天堂了吗?连人鱼这种存在于神话中的物种他都遇见了。
“你醒了?”
妈呀!人鱼说话了!
小男孩慌忙后退几村肯定水被救之后总不会有多好受的,双手没用上劲,猛地向后倒去。
他闭上眼睛,可疼痛并没有袭来,相反是软软乎乎的。
他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他枕在了人鱼的尾巴上。
“你别害怕呀,我不会伤害你的。”人鱼注意到男孩腿上的伤指了指:“用我给你的东西抹一抹,就不会疼了。”
那还艰难的坐了起来,看了看,腿上的伤竟然已经好差不多了,他抬起眼皮,正对上人鱼期待的目光。
之后每一次被打,男孩都会来海边找小人鱼。
在男孩懵懂的年纪里,有这样轻柔的安慰,谁的内心不会颤动。
咸咸的海风吹过,由男孩长成的少年,在与小人鱼对视了一眼之后,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毫无征兆的心动了。
他问了小人鱼的名字,人鱼说他没有名字,别人都叫他小王子。
他想了想说:“我可以叫你莱弗吗?”
“当然可以啊,那是你的自由。”
他没有问小人鱼“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莱弗吗?”因为他知道他说不出口。
莱弗,life,你是我的生命。
“他说他爱我,他要给我最好的生活。”
“他说他要保护我,可是后来他把我关到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说要呵护我。”
莱弗盯着的八音盒,泪水从眼眶里淌出。
那些美好的记忆随泪水付诸东流,留下的只有苦涩的盐渍和无尽的悲哀。
莱弗记得男孩儿对他说过,想对他好,可这算好吗?办公室一面墙的水族箱是供他玩乐吗?还是为了可以全方位的欣赏他呢?
莱弗很迷茫,他像被困在混沌,看不清去路,回头也没有归途。
韩存涯踱步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玻璃展柜前,那里面是一排排照片,最顶上单独镶着主理人的相框。
相框里的人笑的温柔,从眼睛里流淌出对万事万物的悲悯。他的姿态像神一样高高在上,仿佛他所示范围内皆为渺小的蝼蚁。没有人有力量与他对抗。而那张脸确实眉清目秀,在狠厉中透出一丝来自其本质的奶油气。他的神情他年龄极不相符,但看上去有种诡异的高度契合。
韩存涯站在展柜前沉思,这个主理人应该就是莱弗口中的他。
那边的莱弗缓缓扭过头,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就像他是被迫笑出来的一样。
“吓着你了吗?”莱弗小心翼翼地问,脸上扭曲的笑容更加诡异。
“没事。”
“我们的脸不会哀怒,只会喜乐。”莱弗低下头,掩抑着他的小声抽泣,他似乎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把自己不堪入目的脸藏起来。
不会哀怒,只会喜乐,他们愤怒是笑,悲伤是笑,无奈是笑,绝望也是笑。
我们既然只能笑,那就让泪水代替所有不堪。
所以在大堂,众人看见的是极致痛苦的莱弗,所以画册上的人鱼哭的时候表情是那么的扭曲。所以实验视频里的人鱼抽搐时嘴角是上裂的。
原来不合理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韩存涯看看他,没有说话,目光又转向八音盒。系统的任务是逃出生天,并且毁掉病毒,而系统给八音盒的定义为主体病毒。
正在韩存涯纠结这个让人无语的设定的时候,陈毅在另一边大喊了一声,“你们快来!”
几人闻声赶过去,那是一个安置在展示台上的徽章,中间刻画着一只人鱼笑着流泪。
陈奕拿起徽章,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获得大门钥匙‘人鱼泪徽章’。”
与此同时,展示台后面的整面墙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缓缓地拉开。
墙后是一个空旷的房间,三面墙都被分成无数个小盒,每个小盒中都放有一枚耀眼的鳞片。鳞片上的反光并不温暖,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鳞片好像在昭示着一条又一条人鱼被绑架进这个无耻的实验中,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房间的中央是一张小巧精致的书桌,上面摆着一个老旧的牛皮本。
牛皮本的扉页上写着“苏慨的日记”。
[五岁的第8天,爸爸醉酒又打了我和妈妈。]
[五岁的第22天,我挡在了妈妈前面,我好像变得勇敢了。]
[五岁的第84天,爸爸精神状态更不好了,打人也更疼了。]
[六岁,妈妈好疼。]
[七岁,恶魔更疯狂了。]
[九岁的第99天,妈妈永远走了。]
[十一岁的第212天,他好可爱]
[十二岁的第53天,他给我讲了个故事,说他的眼泪可以让人梦魇。]
[十四岁的第52天,我给他做了一个八音盒,他很开心。]
[十七岁我告诉他,我爱他。]
[二十岁的第52天,我把它收藏起来了,只供我一个人欣赏。]
到此,日记戛然而止。从五岁到十二岁,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覆盖了厚厚的牛皮本。
日记的主人在用“天”,而不是日期记时,他在艰苦的生活中为自己又活了一天而感到希望与绝望。
五岁甚至可能更早就毫无原因的接受着梦魇的环绕,十几年来日日如此。
这样的孩子也许“扭曲”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在日记本的最后,写着一段话,字体瘦劲有力。
【梦魇笼罩在我的天空,那么世界也应该如此。来自梦魇的恐吓,不能只有我一人承受。最好,我可以成为那梦魇。】
他将父亲的拳打脚踢具化成可怖的梦魇,要让世界也成为他的附属品,与他一同接受那凶恶的梦魇。
什么利用“人鱼泪”赚取大额财产,根本就是幌子,他从头到尾的目的只有一个,成为所有人的梦魇。
这样的心理不免让人唏嘘,但在感叹之余,这样歪曲的心理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竟然合理地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