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酌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翌日清晨,他收到内门执事长老发来的讯息,得知南边虚无境下的荒夜山关押的大妖逃了出去。
此时大妖已出逃一月有余,聚集了不少妖魔为祸一方,百姓苦不堪言,驻守人间的各个宗门点传回消息求助,执事长老思来想去,叫了谢春酌和闻玉至。
“我们得到消息,那骷髅妖正前往南北方向的不汤山,想要进入秘境拿到宝物彻底摆脱控制,你们明日出发,约莫半个月就能抵达目的地,和骷髅妖相遇。”
“就是不知道你们二人愿不愿意下山。”执事长老道。
“一切任由长老安排。”谢春酌回道。
他面上矜持,心中狂喜。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下山,现在一听,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走。
“卿卿去,我就去。”闻玉至也说道。
他今日仍然着了红袍,一连几日红艳艳的,看得人眼疼。
知情人当然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执事长老无奈看他一眼,劝了句:“你啊,这衣服什么时候换?怎么还是那么小心眼子。”
说着骂人的话,却没有半点责怪,而满是亲昵。
谢春酌在一旁看着,心中嗤笑,只觉他们装模作样虚伪得很。
“我还没做过新郎官,有一日必定是要做的,不如提前熟悉一下。”闻玉至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笑容爽朗,“到时还请长老过来喝酒。”
“你的婚宴我必定来!”执事长老拍他肩膀,感慨,“你不知道,你不在这段日子我有多无聊,都没人跟我唠嗑了。”
“是吗?怎么前段时间我找你办事,你还拒绝了我,说忙得厉害。”
柔柔的女声自外响起,香仲仙子踏步进来,佯怒道:“好你个午渡,莫不是故意不想与我来往,找话搪塞我。”
执事长老连说不敢。
闻玉至挑眉拱火:“噢,那就是长老你哄我了。”
“哎你小子!”
执事长老气笑了,抬手给了闻玉至一下,“臭小子,欺负我是吧?”
“我哪敢啊。”闻玉至笑着,又去问香仲仙子,“师叔你来是……你带他来做什么?”
最后那句话声儿骤然一转变了调,闻玉至的声音冷淡下来。
谢春酌本来在旁边坐着无聊喝茶,听声儿不对劲,抬头疑惑一看,就见香仲仙子背后站了个人——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长相俊秀,气质温和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浅青色长袍,头上只用一根木簪束发,双瞳明亮却不灼人,高鼻弯眉,是一副好亲近的君子长相,仔细看,也当真是淡雅若菊,傲骨如松。
谢春酌觉得这人眼熟,似曾相识,还未从脑海里把人挖出来,就听见闻玉至阴阳怪气地说:“他长得便那般好看吗?你看得目不转睛,是不是后悔没和他成亲了?”
成亲?
原来是他未过门的道侣。
大约是发觉了他的目光,青年抬眸朝他看去,弯起唇角浅浅笑了笑。
这让谢春酌终于想起来在婚宴当日,他被突然出现的闻玉至吓得往后退时,对方扶稳他,他在盖头下看见的那张脸。
回忆与现在的画面重叠,叫谢春酌凭空生出几分感慨。
如果不是闻玉至,他们或许现在就是道侣了。
“他也要随你们一起下山。”香仲仙子显然也有几分尴尬。
接下来的话不是很适合在叶叩芳面前说,执事长老见状,便找借口问:“你随我去拿件物件可好?”
叶叩芳颔首,跟着执事长老离开,他往前走时,越过谢春酌身边,袖袍不经意掠过对方放在膝盖上的手。
衣袍划过手背,轻而痒。
谢春酌不禁双手交握祛除这股痒意,目光追随着对方离开。
还未看几秒,手腕就被闻玉至抓住。
二人对视,闻峻的黑眸深深。
谢春酌抽出自己的手,端起茶杯喝口茶,声音微不可查:“别发疯。”
闻玉至哼笑了声,没有说话。
而香仲仙子见叶叩芳离开,便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那日万华宗宗主离开后,就把他放在了这里,言明……”
她叹气,声音低了些,“他已经嫁到千玄宗,不再归他管了,但他留在这里也是不是事儿,我问他是否愿意做内门弟子,他又不愿,说自己想回人间的家,这不正巧你们也要下山,不如送他回去。”
“不能随便找个人把他送回去吗?”闻玉至蹙眉。
“现下外头妖魔横行,更别提他家跟不汤山离得近,宗门内谁护得了他?”
香仲仙子耐心地劝闻玉至:“长老们需要驻守宗门,我与你其他师叔也得出门去寻其他宗门商量事宜,没有比他随你们一同离开更好的办法了。”
话罢,闻玉至仍是不言,香仲仙子拿他毫无办法,因着人刚回来没多久,又正是心疼怜惜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了谢春酌,希望谢春酌能劝劝他。
谢春酌一贯来是个好脾气的孩子,闻玉至又听他的话,若他开口必定能成,况且闻玉至不愿意送人的原因,不正也是因为谢春酌吗?
而她不知道,谢春酌被她这一看,在心中冷冷一笑,只觉嘲讽。
不愿意为难她的亲亲师侄,就来为难他。
以往无论他如何与香仲仙子亲近,对方依旧与自己隔着一层,现如今闻玉至一回来,是又疼又爱的。
虽是这样想,但谢春酌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微微颔首,对闻玉至说:“送他回去吧,不然他一直待在宗门,你看得惯?”
这话一出,闻玉至眉间多了几分烦躁。
谢春酌又继续道:“我们又不是两人独处,不是还有你,还有万春和储良他们在吗?”
“都说成‘我们’了。”闻玉至抓重点。
“……”
谢春酌扶额,话语间也多了几分不耐,“你不带他,我带。”
话音落下,他恍然发觉自己脾气泄出来几分,可无论如何又不想遮掩,于是干脆站起身,往内里走去,“我去跟长老说两句话。”
他径直进了里头,闻玉至没追上去,黑眸却一直跟随他的身影直至消失才收回。
香仲仙子讶异后不免踌躇:“这……春酌是生气了吗?你们莫不要因着这件事生了间隙。若是不行,就叫他在山上多待会儿吧……”
“我送。”
闻玉至打断她的话。
香仲仙子讶异,抬头看去,就见闻玉至弯着唇笑着道:“他想要送,那就送回去吧。”
“师叔,我去找卿卿了。”
“啊……好……”
香仲仙子怔愣应声,待闻玉至也进了内间,缓了片刻,面上露出几分迟疑。
……为什么刚才,玉至明明是笑着说话的,眼里却如同凝聚了一团墨,黑得化不开,叫人心里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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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酌进了内间后颇觉懊恼,心下觉得自己沉不住气,又恼恨地把这一切都怪在闻玉至身上,还有那叶叩芳,留在这里当弟子不好吗?还得去人间找死,真是有病。
他缓步往前走了会儿,便看见一道人影立在廊下,仔细一看,正是叶叩芳。
“夫君……”
叶叩芳侧头喊他,而后好似是反应过来话语的不对,又改话,“春酌,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
谢春酌听到自己的名字还略有几分恍惚,他来到千玄宗多年,当外门弟子还没几日,便遇上了闻玉至,后千方百计与人勾搭厮混上,胡乱过了一段日子便成了谢师兄和卿卿。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叫他的名字了。
不过……他怎么感觉叶叩芳喊他名字的声音也有些耳熟。
是了,自从第一次见叶叩芳,他就觉得对方眼熟,不仅仅是脸,还有某种感觉。
难不成是以前见过吗?
“你……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不知是为何,盯着那张含笑温柔的脸,谢春酌心中生出几分恐慌不安来。
“春酌是仙人,我是凡人,以前又怎么会见过呢?”
叶叩芳恍若没看见他微颤的长睫与困惑的表情,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露出来,是一支淡粉色的凤仙花。
小小一朵,花瓣圆润饱满,舒展开,一瓣接着一瓣,仔细看,有一片花瓣隐隐要掉落,可怜地耷拉着。
这花不是艳丽漂亮的模样,轻轻巧巧的在微风中晃着,也叫人喜欢。
“你瞧,我刚才在一处墙角边看见的,只有这一朵开得最好,又被风雨给打了。”
谢春酌不爱花,看了几眼觉得没趣,面上又是笑:“风雨总多偏爱些长得开得好的,殊不知这爱是坏的、摧得花烂的。”
说出口,谢春酌联想到自己,回忆起往昔,也有许多恨来。
山下人间……他也有许多年没去过了……当年留下的仇与辜负的、见过的人,也都在记忆里模糊了。
唯有一人似乎……
“春酌。”
手腕隔着衣袖被握住,对方掌心灼热,合拢手就能将他的手腕稳稳握紧。
谢春酌诧异,就见对方忽然朝他靠来,眸中似含情意。
他还没来得及想对方要做什么,倏忽,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耳畔呼来的一口气,冰冷幽寒,吹得他汗毛直立。
“卿卿,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