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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光风霁月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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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娘倒下去化为一尊巴掌大的石像后,谢春酌把它捡起来,察觉对方正在瞪他。

但谁在乎。

谢春酌抓着它,仰头看了看还未亮起的天,问:“幻境怎么还没破?”

石像不吭声。

谢春酌约莫也想到了点什么,脸上闪过些许烦躁,随后继续往前走。

——往他的“夫家”走。

这时谢春酌生出懊悔来,觉得杀闻玉至的分身杀得太早了,早知道多要点灵力再杀,省得此时处于被动的状态,没有反抗之力。

他从袖口暗袋拿出曾被闻玉至输入过灵力的木钗,把头部拆卸下,倾斜倒出,里面是被他折断只剩下半截拇指大小的青黛。

剩下的去哪了?当然是还残留在闻玉的心里。

杀死分身靠的可就是那半支青黛。

仔细想来,算不算自作自受?

谢春酌心情颇佳,脚步轻快,石像见不得他这副样子,衬得自己格外凄凉愚蠢,它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痣在锁骨上?”

还有,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怎么在它的眼皮子底下,变成现在这样?

后面两个疑问石像没问,可谢春酌得偿所愿,乐意解答它的问题。

-

一个时辰前。

在喜轿停留在院门外,迎亲队伍和充当门神的闻玉至面面相觑时,谢春酌带着嫁衣到了隔壁院子的杂物间内,用黛笔替万春消除了身上的痣。

在痣消失的那一刻,他还怕佳娘察觉,但出乎意料对方只是顾着在外面看热闹,而没有守着万春。

万春知道原因,她道:“我身上的痣都是她从别人身上移种过来的,待我身上的痣‘成熟可用’后,她就会把痣移到她身上。”

就像是换种花草的盆栽泥土一般,万春只是一个承载物。

谢春酌想起前天佳娘装可怜时,手臂露出来的淤青伤痕,或许也是源于此。

“师兄,你这青黛?”万春恢复原样后,不禁将目光投向他手中的黛笔。

虽然只有半个指节长短的细笔,但她也能认出来这是画眉用的青黛。

谢春酌面不改色,“这是我从无脸医师身上拿的,上次他给我点痣了。”

万春看见他眼角红痣,脸上不乏忧色。

“我没事。”谢春酌将青黛收回,对她道,“你替我出嫁,佳娘找不到你,必然会发疯,届时闻玉至会拖住她,等到解决了佳娘,我们便去找你。”

“那你呢?”万春问。

“四喜娃娃出现在幻境里,恐怕是跟着我一起进来的,我得去查一下。”

万春想到在现实中谢春酌烧毁的四喜娃娃,又不由联想到昨夜闻玉至……

她忧心忡忡:“昨夜大师兄也将它烧了。”

外面吹锣打鼓的乐声愈发响亮,一声连着一声的唱词喜声,催促着新娘上轿。

没时间让万春再担忧,她迅速换好嫁衣盖上红盖头,谢春酌便和她一起回到原来的屋子,让她出门上花轿,自己则是一直待在房间里面,直到佳娘愤怒的吼声响起。

没有人比谢春酌更清楚怎么杀掉闻玉至,他甚至还有过一次成功的经历,以至于在闻玉至使出剑招之后,他用蓄积了闻玉至自身修为、以及沾染了无脸新郎的血肉、本身就是灵器的青黛,刺中了闻玉至的心脏。

一击毙命。

之后他则是用残余的灵力幻化成无脸新郎的样貌出现,一是骗闻玉至,二是骗佳娘与四喜娃娃。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四喜娃娃到了他手上,竟然不排斥他。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痣……”石像问到一半开始咬牙,显然是回过味来了。

谢春酌拱火:“他耍了你。”

“他也耍了你。”石像讥讽。

“我也耍了他。”谢春酌说。

这是事实,石像没话说了。

但事实上谢春酌心中十分恼火,只是因着现在情况对自己不算有利,所以只能忍着。

他带着石像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幻境中的天地万物逐渐开始崩塌、开裂。

“痣娘娘”其实也只是个小小的、由怨与念产生的鬼怪,幻境中由她掌控一切,当她倒下,幻境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破幻境的方法很可笑是不是?”石像忽然问。

谢春酌没理她,继续走。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它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很多事。

它,在还是她的时候,经历与叶叩芳讲述的故事差不多,只是痣不是在脸上,而是锁骨上,也没那么地嫁不出去,就是她心里有疙瘩。

痣相较于普通平整的小痣大,约莫拇指大小,村里人家平时不太在意这些,可她却因着以往被同龄人嘲笑,在婚嫁上媒婆也要借此多要银钱,加之她本身性情软弱,家中只剩老父,比起旁人差得太多。

于是被看低久了,窝囊久了,气在心里憋着发不出来,最后在心中蔓延爆发,就把一切怪在自己的痣上。

大家都说,娶妻娶贤,点痣点美。

眉心、唇边、眼下痣称为美人痣,唇上成为媒婆痣,鼻翼左侧为刀厄,眼角、脸颊中为水险,眉内杀子、淫、凶。

比起那些痣,她锁骨上可有可无,只代表柔弱可欺的黑痣,完全不值一提。

可是她们说:不吉利啊!不讨喜啊!克夫克子克家啊!

所以她让父亲找人给自己点痣了。

嫁人了,生子了。

当她以为确实祛除了痣生活变好的时候,公公意外跌死了,守灵当天丈夫与人有染,没有看管孩子,孩子被拐子拐走了。

她找了一个月,在荒山发现了死去的孩子。

她的孩子啊……

婆婆骂她:“是你的错——”

街坊邻居说:“都是你的错——是你克夫克子!”

我的错?可是我不是已经点痣了吗?她害怕又惶恐地想。

然后她被赶回家,没多久,父亲病了,她没有银子花钱去买药,去求婆婆与丈夫,被打骂后得了几个铜板,只能买草席替父下葬。

她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后面她去点了痣。

她没有银子,医师说:没关系。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膝盖上,他说:点了痣就好了,我给你点个福痣,保你吉星高照。

……

点痣了。

没好。

又点一个。

没好。

……

她想父亲了。

……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她可以点痣了。

……她给医师点了两颗痣。

医师闭着眼睛,脸色惨白,黑痣像眼珠,左右两边都有,对称,她很喜欢。

后来她又在丈夫脸上点了一个红艳艳的痣。

丈夫跪在地上求她:“我错了——”

是啊,肯定是他错了!

是他——克妻啊——

……

“我还是喜欢我的痣。”石像问,“你要看看吗?”

谢春酌停下脚步,前方青石路已然塌陷成一个巨大的窟窿,阻止了他前进。

他举起石像。

石像身姿窈窕,罗裙雕刻清晰,面容秀丽且温柔,眉心一点痣,正弯着眼眸看他。

“你手里拿着的青黛呢?”谢春酌问它。

石像表情扭曲一瞬,“……没了。”

它气完又泄气:“反正本来也不是我的。”

谢春酌挑眉,还没说话,石像就继续问:“你要看我的痣吗?”

它期盼地看着谢春酌,结果对方朝它微微一笑,随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对方竟然直接把它抛进了面前的深渊巨窟里!

“……喜?”

四喜娃娃默默把探出去的身子往里缩,又往袖内爬了爬,结果还是没能逃离被拽出去的命运。

“你乖乖待着,我就不动你。”谢春酌轻哄,“知道吗?你是个乖孩子对不对?”

他还得留着四喜娃娃,好让万春看看,洗脱自己的嫌疑。

至于闻玉至本体怀疑他,那就让他怀疑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杀。

“……”

四喜娃娃好像洞悉了他的念头,咧开嘴嘻嘻笑,似乎是在应和,谢春酌被它吵得头疼,当即要掐住对方让它安静,结果娃娃两面嘴巴张得老大,尖细的喊叫齐齐响起。

喜啊——

嘻嘻、嘻嘻。

拜拜天拜拜地。

拜拜爹呀拜拜娘。

没用!没用!

拜娃娃咧——

求喜啊!

眼前的一切扭曲变形,谢春酌心中一惊,下意识要把手里的四喜娃娃甩出去,结果娃娃抱紧了他的手指,连体倒坠着的另一个娃娃抱住他的手腕,它们的力气极大,拉着他往前坠去。

风声烈烈,谢春酌不禁闭上眼睛阻挡,同时双手捏决,打算破釜沉舟,看看自己现在是否恢复修为,可他的手还没合在一起,下坠感消失,他“噔”地一声坐到了坚硬冰冷的木板上。

他骤然睁眼,看见了铜镜前的自己,云鬓凤钗,美目朱唇,着火红嫁衣,而他的背后,站着的人……

“娘子。”无脸新郎弯下腰,贴在他的肩膀上,哀怨道,“你让我等得好苦。”

谢春酌动弹不得。

他冷声道:“一切都结束了,你不要再玩这些莫名其妙的把戏,快把幻境破了。”

说罢,从铜镜的反射中看见了坐靠在婚床床脚,昏迷不醒的万春,一时松口气。

他还真怕万春醒着,她要是看见这一幕,起了疑心就不好了。

无脸新郎不言语,手持青黛,为他描眉。

铜镜中的新娘面容本就姣好美丽,再细细装扮,秀眉轻描,如雾雨朦胧的烟眉,更显丽色,又平添几分脆弱惹人怜惜之感。

待他画完,谢春酌看向镜中,眼中都流露出几分诧异。

他没想到无脸新郎眉画的那么好。

“我苦学多年,只为这一刻。”

无脸新郎的手如捧着花似的轻轻贴在身前人的脸颊上,一只手几乎遮住一半多的脸,指节粗且长,手背青筋微微鼓起,指尖触碰到眉尾。

“妆罢低声问夫婿……”

他俯身,吻向新娘眼角红痣。

洞房花烛夜——

四喜娃娃喜悦的笑声在四面响起,谢春酌看着铜镜中的画面,他身旁人的面容如雾里看花般,从朦胧慢慢变得清晰……

正当他的心一寸寸提起时,猝然间,“铮”的一声,长剑出鞘,银白剑光闪过,血色飞溅。

谢春酌心突地一跳。

肩膀上贴近他的人头颅瞬间滚落,最后跌在他的怀中。

“卿卿……”

房门口站了一人,乌发凌乱,胸口大片血渍晕染开,在浅蓝色的长衫上犹如血色乌云。

“卿卿……”

他踏步走进,眨眼间来到了谢春酌的身后,拨开颓然倒下的无头尸体,湿红的手越过单薄的肩膀,血珠从手掌滑落,滴下,晕开。

指腹擦过皎白面庞上颦起的雾眉,让其染上一抹红。

闻玉至弯下腰,学着无脸新郎的姿势,轻声在他耳边呢喃。

“……画眉深浅入时无?”

谢春酌止不住地战栗,冷汗从额头滴落。

冰冷的躯体自后拥抱、禁锢着他,而他却低着头,看向怀中……

怀中的人头面容清俊温柔,笑问:画眉深浅入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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