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得超乎谢春酌想象的顺利。
几乎是翌日一早,躺在隔壁屋生死不知的王木工跟吃了仙丹灵药一般精神焕发,跳起来立马给谢春酌订了新的婚事。
气得闻玉至差点给他一拳,还好被谢春酌拦下来了。
鞭炮齐响,红箱进门,佳娘站在门边上往里看,瞥见闻玉至后皮笑肉不笑,想说点什么,又怕说出来对方追着她打,于是只好忍着气,针对谢春酌,毕竟柿子挑软的捏。
她阴阳怪气道:“恭喜你啊春娘,又得新夫婿。以后可要和和美美过日子,莫要与不相干的人胡乱厮混了。”
昨夜的事要说没有谢春酌参与,她是不信的。
谢春酌不搭理她,连眼皮都没掀,看着院子内挂着轰绸的红箱若有所思。
闻玉至倒是也笑,双手抱臂慢悠悠走过去,吓得佳娘下意识后退。
“闻玉至哎哟了声,讥讽道,“怕什么啊?不是死不了吗?”
“……”
死不了也不能被反复戳着杀啊!
佳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本想立刻甩袖离开,可目光落在闻玉至身上,先是愕然,而后最后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我呀,是死不了,可有人,也活不了。”她含笑着说完了,眼珠上下转动,扫了闻玉至一拳,手一挥,不等人说话就快步离开,回了隔壁。
闻玉至蹙眉:“威胁我?”
谢春酌站在屋檐下,在他转身后移开视线。
“卿卿,你在想什么?”闻玉至凑过来。
“没什么。”
谢春酌看着他肩膀上的四喜娃娃,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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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次直接拜堂入洞房不一样,这次喜轿是在寅时来的。
院内静悄悄的,院外喜气洋洋,打鼓吹锣,铃铛声清脆,伴随着浪潮一般的笑声。
“请新娘上轿——”
他们在外面喊,同时盯着守在门口如门神般一动不动的少年人。
虽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但看着对方,自己的脚步怎么也挪不动。
害怕。
恐惧、不安。
这个人会把他们都杀了的。
“请新娘上轿——”他们只能徒劳地扯着嗓子,一声比一声高地呼唤。
闻玉至冷着脸,双手抱臂,长剑握在手里像抱在怀中,青铜色的剑鞘映衬着那张俊俏的脸庞,呈现出锐利的冰冷。
直到细微的“嘎吱”声响起,门自内打开,走出来一道穿着婚袍的窈窕身影。
红盖头摇晃,金丝线绣着繁丽的花纹,流苏垂下,坠着拇指大小的珍珠与宝石。
闻玉至神色微怔,而后恢复原样,单手拖住对方的手臂,压低声音:“卿卿?”
对方没吭声,抽回手,他眼中的困惑不减反加,但在下一秒被踩了脚,碾压的疼痛传来,他又笑着抱怨,嘀咕道:“臭脾气。”
迎亲的人眼巴巴地看着新娘,殷勤地倾斜花轿,掀开帘子迎人上轿,又警惕地看闻玉至,生怕他抢婚闹幺蛾子。
但好在并没有。
新娘顺利上了花轿,他们也顺利迎亲把人带走,喜气洋洋的乐声在远离闻玉至之后,更加响亮。
闻玉至扯扯唇,颇觉得无聊,靠在院门上仰头看天,昏沉沉蓝幽幽一片,他若是娶卿卿,必定要在天光大亮时,让所有人都看到。
“我娘去哪了?!”嘶吼骤然划破静谧的长夜,在隔壁院子响起。
门轰隆被踹开,闻玉至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佳娘面色狰狞,对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把人交出来。”
“什么人?”闻玉至打了个哈欠,懒散道。
无需多言,佳娘便已是怒火高涨,恨不得讲眼前人挫骨扬灰,本来一切都要结束了,等到今天一过,她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怪他!都怪他——
佳娘发出一声吼叫,朝着闻玉至扑去,与此同时,闻玉至拔剑出鞘,“铮——”的一声,银光闪动,照得那双凤眸冷沉如铁。
只需一剑,面前的“人”就会灰飞烟灭。
佳娘忆起昨夜被杀,脖子一凉,可今日嘛……她忽地一笑,飞身而起,眉目含笑,手指点在自己的鼻翼左侧,“刀厄。”
话音落下,闻玉至顿感手里的剑变得沉重,身体虚浮,往前踏一步,加下青砖竟轰然炸裂,他径直往下坠落。
刀厄痣,刑偶伤子,病弱短寿。
佳娘悬在半空,手指不慌不忙又点到额头右侧靠发际线的位置 ,“不宜出。”
地下又是一声巨响。
还没死?
佳娘眉心一跳,再念:“凶……”
蓦地,长剑如虹,自地下斩出,无数巨石轰然裂开,平整的地面裂开一条长且狰狞缝隙,往两边倒塌,露出内里,一片尘土下,闻玉至飞身而起,剑光直朝半空中近在咫尺的佳娘。
一剑斩下,佳娘面色大变,当即要躲避,口中速念:“水险——”
空中落下暴雨,汇聚成水龙直咬飞来的凌冽剑光,替佳娘挡下这一剑。
剑光自水龙体内爆开,带着水珠射向佳娘。
而就在这时,孩童稚嫩的笑声与拍掌声、铃铛声齐齐响起。
喜啊——
福字倒悬,黑的字,红的纸,裹住了剑光,最后被融入到福字的“口”中。
闻玉至肩膀一重,侧头,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用劣质墨水画出的幼童脸颊,而娃娃的对面,倒反着的同一张脸咧开嘴也在笑。
嘻嘻、喜!
火光光,火亮亮,大火烧得喜旺旺——
烈红的火焰自肩膀处燃起,瞬间席卷了闻玉至的全身,他歪头,用长剑挑起这劣质娃娃猛地往外一甩。
单手掐诀,莹白光辉包裹火焰,火光消失,可他抓过四喜娃娃的手依旧烧得表皮裂开,露出红白的血肉。
“小玩意儿还挺记仇。”闻玉至嗤笑。
“好了,不陪你们玩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闻玉至沉下脸,食指与中指并拢,划过剑身,灵力萦满,剑不由自主地开始摇晃,在被挥动时,发出清脆的鸣叫。
“万古江河——”
“一剑……”
仿佛无数江水河山发出应和,汹涌奔腾的河水咆哮着前行,冲碎礁石,奔流不息,巨山是沉默的、也是危险的。
它安静地潜伏着,犹如最优秀的猎人。
来吧,来吧,投入山的怀抱……
“开——”
水流急湍,凶猛直上,巨山沉默地蔓延开,天地都是它的存在,包裹住一切生物,使其无法逃离。
佳娘神色大变,当即要逃,却怎么也逃不掉,最后只能被一剑劈开身体,歪倒在地上。
四喜娃娃尖叫着喊喜,可在庞大的山河之中,徒劳地被水冲上天,最后湿漉漉地掉在地上装死。
这里不是它的地盘。
四喜娃娃瑟瑟发抖,两个背对着小娃娃你抱着我的头,我抱着你的腿哭唧唧地喊着“喜……呜呜……”
而佳娘在闻玉至靠近时,下意识捂住肩颈,脸上隐隐绰绰浮现出各种细小的痣,几乎遍布全脸,而裸露出来的手臂,也有部分黑、红色的圆点。
巨山消失、水流奔赴往返回到源头,闻玉至持着剑,走到了佳娘面前。
佳娘被劈成两半的身体慢慢地融合,黏连在一起,她嘴里不断念叨:“吉……旺女……”
她一边念叨,一边眼睛在闻玉至身上扫,脸上竟诡异地颤动着,嘴角高高仰起。
闻玉至蹙眉:“你……”
话没说完,尖锐的疼痛迟钝地骤然冒出,闻玉至身子止不住地颤动,他低下头,看见了胸口心脏处血色晕染开,短而细的器物从后心口直接插入了他的心脏内,被人控制着绞动。
倒在地上的佳娘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好啊!太好了——”
四喜娃娃嘻嘻笑的声音在四周飘荡,仿佛也在附和着说:好啊!太好了——
闻玉至的心被那器物绞得碎裂,灵气溃散,他跪倒在地上,单手撑着地喘息,又不服输地抬头去看偷袭了自己的人。
对方必定是有预谋的,否则不可能直击他的要害……分身的要害不是在灵府,是与普通人相同,在心脏……
谁知道这件事呢?
闻玉至咬紧后槽牙,从对方的鞋靴往上看……垂落微蜷的手、玉腰带、繁复美丽的衣袍、雪白的脖颈……
他没有看到脸,硬仰起的头再也支撑不住往下垂,最后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坐着失去了呼吸。
佳娘嬉笑:“你来得真及时,要不然我就死了。”
站在她前方不远的无脸新郎没有回应,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往前走。
佳娘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寡言,四喜娃娃被她从地上捡起来,拍拍灰尘,抱在怀里摇晃哄:“乖宝宝,乖宝宝……”
她一边哄一边跟上无脸新郎,嘴里还嘀咕着:“这次我可受了大伤,你可得好好补偿我,我的痣淡了很多,法力也没了……”
说着又开始骂闻玉至,想骂谢春酌时,又怕面前人生气,瘪瘪嘴不吭声。
四喜娃娃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落在无脸新郎背后挪不动。
直到走了一段路,它莫名其妙地吐出一个字:“喜?”
佳娘怔愣,登时停下脚步,面色警惕地看向前方。
无脸新郎也应声转身,“目光”落在四喜娃娃身上,然后对着佳娘伸出手,示意她把娃娃递过来。
佳娘不动,“你怎么不说话?我们不是说好了,幻境结束,你要给我幻雪草吗?”
幻雪草是天灵地宝中的地宝,长在雪山幻境,稀有罕见,能炼制丹药,也能使本身擅长幻境的妖鬼或修士修为大有进益。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无脸新郎沉默片刻,说道。
是熟悉的声音,但佳娘没有放松警惕。
“你就是答应了。”她说。
无脸新郎没说话,食指微勾,四喜娃娃就到了他的手上,两个大眼小辫娃娃努力翻身,想要立起来,眼珠子往斜上方转,直勾勾地盯着无脸新郎的“脸”。
然后被对方无情地提起腿抖了两下,两个娃娃口中都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佳娘观察片刻,见四喜娃娃没反抗,松口气,信任了对方。
“我还以为你是假的……”
肩膀落下一只手,她话音一顿。
锁骨处落下很轻的、湿润的一点,摁压得甚至没有半点疼痛感,可她却浑身发寒,如坠深渊。
面前的无脸新郎空白的脸逐渐清晰,弯月似的眉,点漆般明亮的眸,秀鼻、红唇。
“点、痣。”谢春酌对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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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房。
兀立在内,手持喜称的无脸新郎微微侧头,透过窗外看向了远处。
端坐在婚床上的万春握紧了金钗,见脚步声停滞,便深呼吸一口气,一把掀开红盖头,意欲先动手,却不料揭开盖头后,看见那无脸新郎痴痴地笑。
对方赞叹道:“真不愧是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