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饭后,慕乐和回到画室便开始了劳作。
他不许理事长去采购那些直接钉好木框的画布,他要亲自手动给油画框钉画布,这是他的一大乐趣。
画室里,慕乐和难得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盘腿坐在地上,手握钉枪,神情却一如往常画画时的专注,又带着惬意的感觉。
在此期间,融旭也不闲着。慕乐和让融旭帮忙把墙边的成品画、半成品画以及没画过的画框进行分类。
在搬画的过程中,融旭视线略过每一幅画好或暂时还没画好的画,每一幅他都有印象——
窗台上的酸奶杯是上周画的,那个小玻璃瓶子现在已经装满了泥土,埋了几棵醡浆草,被放到了柜子的中间层边上;满画布是绚彩镜面感觉的那幅画的是一堆玻璃糖纸,为了铺出一小块地砖的糖纸,那段时间他们吃了很多糖,每次吃完糖还得把黏糊的糖纸攥在手里;还有他现在手上的这一幅,画的是插在瓶里的蓝色鸢尾花,那是他去E区新教学楼美术课室上课时美术老师给他们当素材的,课后他把它借走了。
融旭想,虽然自己的美术作业画得并不怎样,甚至都不能称作是一张作品,但如果给慕乐和来画的话,那支蓝色鸢尾花的美会被永久定格。
“你要是喜欢哪幅可以直接拿走。”慕乐和见融旭在那边一边整理一边看,耗了不少时间,虽然他很高兴融旭懂得欣赏美,但他有点担心融旭会不够时间午睡,下午没精神。
融旭谢了一声,摇了摇头,说:“放在这里就好了,反正我经常来画室。”说着,融旭又继续搬画。
没过多久,他把画作都分类整理好了。融旭发现有一些风景画不见了,还有一张像海报一样的侧面人像图画也不见了,“理事长把画取走了?”
“嗯。”
“他一般什么时候来?”融旭问出口后觉得有点不够严谨,又说:“他什么时候叫人来取画?”
慕乐和说:“他周日的时候来过。”
融旭略显惊讶,“亲自来吗?他都拒绝了晚上的慈善晚宴,听说要飞国外出差,明明这么忙还来画室……”
“你说的晚宴不是晚上吗?他下午来的。”慕乐和说,“而且你不也一样吗?明明学生会有那么多事,还要学习,你最后还不是天天来画室……”
融旭蹲在墙边,在一幅幅彩色的绘画前歪了歪头,手指抵住脸颊,一脸思索状说:“不一样吧?”
慕乐和看向他时嘴唇微张,眼里闪烁光芒——他觉得这个画面很适合被画下来。
慕乐和放下钉枪快速调整坐姿,让自己盘腿正对着融旭坐,然后直接搬起旁边钉好的画框架在腿弯之间。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铅笔毛笔都在遥远的远方,于是又迅速扔下画框跑去拿笔。
“怎、怎么了?”融旭十分茫然,欲要起身。
“你别动!”慕乐和突然转头一吼,把融旭吓了一跳。
融旭双手举起,一动不敢动。
等到慕乐和回到原位,把画架画布等全部支好,他探了探身看向在地上半蹲着举手投降的融旭,忍俊不禁道:“噗哈!你那是什么姿势啊呵哈哈!”
融旭皱着眉苦哈哈道:“不是你让我别动吗?”
“不是不是!”慕乐和实在忍不住大笑,他用手稍微掩了下嘴。
随后,在融旭苦恼着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时,慕乐和绕过画架走到他面前蹲下,手把手帮他调整姿势。
慕乐和扶住了融旭的肩膀,按下他准备起身的腰,然后又抓住融旭的手,握住他左手的食指,最后轻轻托起他的脸……
还原姿势之后,融旭的脸本不该与慕乐和正对着,但他实在忍不住去看身边的人,因此慕乐和没能轻易掰动他的脸,然后,他们便以一个十分不自然的蹲姿、近到有些暧昧的距离僵持住。
慕乐和起初还毫无自觉地想:干嘛啊?结果就看到融旭脸红了。
这是很少见的。慕乐和觉得心口猛地被捶了一下。
“你…要做什么?”
融旭的声音唤回了慕乐和的神志,慕乐和这才发觉自己还握着融旭的手指。
他连忙撒手,起身时几个退步差点要往后摔。融旭看到了心里一惊,紧张的神色骤然写到脸上,手臂直接就伸出去了,但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好在慕乐和最后稳住了,融旭虚惊一场后长松了一口气,把手臂收回来、折起来,蹲着抱住膝盖,还把头埋了起来。
这天中午融旭没有在画室午睡,他临时想起学生会里的电脑没关,匆匆忙忙跑回去了。
慕乐和呆站在画架旁,好一会儿才低头看了看空白的画布,默默将它连着画框取下,再把画架搬到不挡道的地方。
然后他拿起了他的速写本和铅笔回到原来的位置,盘腿坐下后闭眼回忆。
铅笔末端微微晃动,慕乐和睁开眼睛,聚精会神画起他的速写。
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贺高驰从窗外经过,他看到慕乐和正趴在桌子上休息,于是特意悄悄挪动窗户,想伸手去吓慕乐和一把。
可慕乐和的座位刚好在两个大窗户中间的墙柱处,贺高驰手虽长,但慕乐和趴着他根本碰不到对方,还把自己给卡住了。
贺高驰发现距离不够,心里唏嘘着想收回手,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结果经过慕乐和座位旁的一个损友把慕乐和叫醒了,笑嘻嘻地给慕乐和指了窗外的方向。
见慕乐和转身抬头,这下贺高驰反而不缩手了,他猛地一踮脚,像拍气球一样轻轻往那个朝他的手“飘”来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贺!高!驰!”
贺高驰全然不顾对方怒吼,还为自己切实拍到了慕乐和的头而沾沾自喜。他撑在窗台上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课室?铃都还没响呢。”
慕乐和摸了摸自己的头,撇了撇嘴,说:“关你屁事!”
“你说脏话了!”贺高驰装模作样指着他。
慕乐和气笑了,当即拍桌而起。
就在他准备关窗时,站在窗边的贺高驰鼻翼微动、眉毛下压、眼睛连眨了好几下,强势地撑住了窗框。
这场景好像曾经出现过?
这时,课前准备的音乐铃声响起。伴随着悠扬的铃声,走廊内外同步响起学生们跑动、拿书本笔记的喧杂声。
慕乐和眉头一皱,轻“啧”了一声,又重新坐下低头拿书去了。
今天下午第一节是黄班的语文课,课前准备必须全员开口读书,没开口的、不认真的、眼睛离了书的都得上讲台读。
还在外面的贺高驰面露焦急,他踮了几下步子,很快就匆促跑进课室,然后在第一组后面猛地急刹,“唰”一下如冲刺般拐到慕乐和座位旁。
不止慕乐和,周围的同学也被他这一莫名的举动吓得一惊。
紧接着,贺高驰又做出了令人倍感疑惑的行为——他一把抢过慕乐和手里的语文书,双手抓住书的两边像扇扇子一样把它对着慕乐和用力一扇!
顿时,慕乐和咬唇闭目,大气不敢出,刘海被一阵书香与令人发怵的贴面凉风骤然掀起。
“嘿!黄班要来了别玩儿了!”新换的邻座是个温柔的女生,她伸手扯了下贺高驰的衣服,拦住了他要继续拿书给慕乐和扇风的动作。
风势减弱,慕乐和睁眼后一把夺回自己的书,他眯起眼死死盯着贺高驰,正打算卷起书本给眼前这神经病来一杵,结果周围突然爆发出整齐响亮的读书声。
不用看都知道是黄班来了。
身材娇小的omega黄琳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面容清秀,声音甜美,下课时对学生满是亲切关怀,但上课就不一样了,管你是哪家公子少爷小公主,没按纪律做好,改罚就得罚。
“复仇”之计只能暂缓再行了。慕乐和心想。
慕乐和座位靠墙,在外面看属于是一个视线死角的位置,此时他手里拿着书,立马坐下后嘴巴张开,再装模作样去翻书,很快就顺利融入到齐读的集体中。
贺高驰就不行了,他离自己的座位还有十万八千里远。他想着反正跑过去也会被黄班抓到,干脆先把事跟慕乐和说了吧。
于是,在朗朗的读书声中,在一片端正的坐姿中,他弯下了腰,抬起手用说悄悄话的方式凑到慕乐和耳边,小声说:
“你身上沾了信息素的气味。”
慕乐和被气息绕在耳边的感觉挠得一激灵,他猛地捂住耳朵转头看向对他说悄悄话的人,那人却已经直起身,大大方方地迈着大步走向讲台,自告奋勇地拍着胸口大声道:“今天下午天气好,我请愿给大家领个读!”
齐读课文的声音中出现了几丝偷笑,几声轻咳。前排的同学眼睛偷偷往后瞄,发现后排的同学腰板直如钢板,再一看,黄班已经站到课室后面了。
黄琳面色严肃,她盯着在讲台上背着手大声背诵的贺高驰,并未发火,只是提高音量说了句:“贺高驰拿书。”
这一节课最开始慕乐和一直在跑神,他一直在回想贺高驰说的话。
信息素?什么信息素?
我身上有信息素吗?什么时候沾上的?在哪里沾上的?
也不见其他人提醒,贺高驰搞什么,有那么要紧吗?
不管怎么想,慕乐和都毫无头绪。
课中,慕乐和被黄琳点了次名字回答问题,结果他连题目都没看对,被罚站了好一会儿。
虽然跟融旭开玩笑时会说对方脸皮厚,但实际上慕乐和脸皮是比较薄的,全班看他一个人被罚站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因此后半节课他都很认真听,争取能早一点坐下。
下课后,慕乐和找到人群中嬉笑的贺高驰,他刚开口想问话,坐在桌子上的贺高驰表情突变,直接跳下来拉着他往厕所的方向走。
“干嘛啊?”慕乐和皱起眉,但仍是跟着他走了。
等到了走廊末端的一个安静的角落,贺高驰才放开他,一脸诚恳地对他鞠躬、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太过了。”
“哈?”慕乐和睁大眼睛。
这确实太过了,太过不明所以了。
贺高驰一本正经坦白道:“我对信息素比较敏感,无论是alpha的还是omega的,只要有一点气味我都能察觉到。”
慕乐和听懂了,他咬了下嘴唇,认真地问贺高驰:“所以你闻到我身上沾了其他信息素的味道?”
贺高驰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味道?”慕乐和问。刚问完他又补充了句:“我对别人的信息素不是很敏感……现在还有吗?”
贺高驰摇头说:“现在已经没有味了,当时也就是一点点而已,除了我应该也没人注意到,是我太大惊小怪,太冲动了。”
“上高中后才分化的人很多,肯定会有人忘记带抑制剂的,何况还有香水党,擦身过的时候沾上也不是什么事儿……”说到一半,贺高驰仰了仰下巴,盯着天花板一角思考了一阵,“而且那是alpha的信息素,啊,你好像也是alpha呢!对啊……那我紧张什么?”
慕乐和吞了吞口水,抓住重点问:“那是什么气味?”
“什么?”
“我身上沾的信息素是什么味的?”
“好像是昙花香。”贺高驰想了想,说。
在得到确切答案后,慕乐和安心了。他知道他身上的信息素是谁的了。
还能有谁?融旭啊。只有这家伙了。
大概是中午挨得近的时候蹭上的吧?慕乐和想。
可是,alpha会无缘无故释放信息素吗?还是说融旭alpha的那个什么生理期到了?
这天下午放学,慕乐和在画室没等到融旭。
他的手机收到了融旭发来的消息,说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早早放学回家了。
融旭的“请假”似乎证明了他生理期的到来。因此慕乐和也没有多想。
直到夜晚,慕乐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任凭他眼睛怎么闭,脑子里都会有一块屏幕不间断地播放白天发生的事。
它像是一部影片,一部默片,导演有意运用镜头语言,将唯美的画面剪辑慢放。
如果只是这样,他是很快能够睡着的,可偏偏在他要睡着时,默片中突然撕扯出一句沙哑的男声台词——
好像是、昙花香。
它重复出现,像魔咒一样缠住慕乐和的脑袋,令他焦灼、令他恐慌、令他呼吸过度。
慕乐和想啊想,想到头痛欲裂,双目充血,仍旧想啊想:
贺高驰为什么能一下就辨别出那是昙花味的信息素?
为什么我什么也闻不到?
昙花香、昙花……
到底是什么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