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融旭抵达莫家进行拜访过了五十分钟后，莫承泽答应了帮他，帮竹雯。

这其中当然包含了融旭努力劝说的功劳，但最主要原因还是莫承泽说：“如果是由会长出面的话，我可以在背后支持你。”

“毕竟我只是个小人物啊。”莫承泽耸了耸肩，说。

“而且，”他眼神里有些东西沉了下来，“我不能把自己给搭上。”

往往都是这样的，自融旭逆大流成为学生会长的那一刻起，他成了那个挡在前面的众矢之的，而莫承泽则居于幕后，像魔偶师一样操控全局。

融旭接受了，并且这一次他非常高兴，他几乎要双手去握莫承泽的手提前庆祝二人合作的“胜利”，只可惜莫承泽在他握上来之前先一步拿起了茶杯和茶壶。

融旭看着莫承泽给两个杯子都倒了茶，然后把其中一个往他前面推了推，融旭连忙双手去接捧，礼貌地低了低头，说：“多谢莫学长，我知道您一定会帮竹雯的。”

莫承泽捧起茶杯笑了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想帮竹雯呢？”

“因为学长也相信竹雯学姐不会做那种事。她太过正直了，甚至正直到有点执拗。”融旭说。

莫承泽点了下头，接着垂眸抿了口茶。

竹雯的人设标签非常明显，其实很多人都不信她会做出那种事，只是他们都不说，不像融旭会多管闲事，自讨麻烦。

如果不是融旭突然找上门，他也准备旁观。

“再加上一些场外要素……”融旭眼珠子朝一侧转着，用茶杯浅浅挡住自己的嘴巴，小声地说着不符合他人设的八卦：“竹雯学姐一直都很……支持你。”

他原本小声说了“喜欢”，但尾音还没落下就立马改成了“支持”，仿佛故意说漏嘴一样。要是让慕乐和看到他此刻的坐姿腔调，肯定会不留情地评论一句：做作。

融旭故意为之的做作引得莫承泽发笑，莫承泽放下茶杯，笑着说道：“是啊，是这样的，我很感谢竹雯一直这么地支持我。”

相对比融旭的态度，莫承泽的“支持”二字显得如此坦然。

融旭突然有些好奇，他问：“莫学长对竹雯学姐怎么看？”

一直焦虑的事有了进展，放松下来后他的神经似乎也变得大条了许多。在莫承泽幽静的双眼看向他时，融旭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真八卦之魂上身了，竟然不合时宜地想打探别人的隐私。

不过莫承泽没有以冷漠应对，也没有转移话题，而是无比平静地说：“就是感谢。”

“你知道她喜欢你，对吗？”问出口后，融旭也替自己捏了把汗，同时在心底攥紧某根在好奇心与八卦的刺激下蠢蠢欲动、愈发膨大的粗神经。

莫承泽点点头，“知道。”

“你没想过回应她吗？”这一下融旭问得有点急了。

不过莫承泽接话时依旧淡淡的，情绪极其平缓，“没想过。”

融旭一下哽住，想不到要说什么。莫承泽抬眼看了看他，说：“她没跟我表白，我回应什么？”

融旭听到这话莫名松了口气，好像刚刚被讨论的人是自己，怀抱期待的人是自己。

“但是，如果她真的找我表白了，我会拒绝。”

莫承泽冷不丁说出一句无情话，彻底给融旭整蒙了。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莫承泽说。

“是什么？”融旭不该问的，再问就太深入了，但他几乎是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莫承泽双手十指交叉握在腿上，他侧过身子面对融旭，他笑盈盈地对沙发上坐得不近不远的另一人说：“这是秘密。”

“想知道的话，你凑近一点。”说着，他视线朝会客厅门口瞥了一眼，融旭也跟着转了下脑袋，发现原来管家老先生原来一直都在房间里。

“不了。”融旭回绝得果断迅速。他真的无心打探别人的隐私秘密。

再者，成为保守莫承泽秘密的人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商量好明天的计划，要紧事便已处理完，融旭没有在别人家久留的理由，等喝完第四杯茶，他就打算起身离开。

莫承泽跟他没什么要聊的，虽然学生会的事都可以成为话题，但还是等回学校再说更为合适。不过作为主人家，他还是在融旭准备起身时客气了一下：“听说你家里人经常出外，一个人在家应该挺无聊的，你今晚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我母亲晚上会回来吃，她为人很和善，很喜欢人多热闹的氛围。”

所以才生了三个孩子吗？融旭想起来一些有关莫承泽的信息，心想：晚上一家五口围坐一桌，真叫人羡慕啊。

这时，走出门去接了个电话的管家回来了，他微微躬身向莫承泽汇报：“二少爷，小姐说不喜欢定的餐厅包间的味道，想带朋友们来家里吃饭。”

“嗯，还是那几个人吗？你去叫赵姨准多备几个她们喜欢的菜吧。”莫承泽点头说。

管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抬头朝融旭看了一眼。融旭连忙摇手，说自己要回去了。

“我送你。”莫承泽走到他一侧向前伸手。

等他们都走出会客厅，管家才匆匆离开。

莫家二少爷非常负责，一路把客人送到离公路更近的侧门。

在出庭院的时候，融旭经过一条勉强能让两人并行的石板路，石板路两侧的草丛长得婀娜，喜好与人亲近。

融旭莫名想到：那个穿蓬蓬裙的小姑娘在这条路上穿行时，裙子或许会沾上草叶。但她会选这条路走吗？粗跟的高跟鞋也得小心着卡进石板缝里，还得提着裙边防止泥溅，跑起来的话就像是出逃的公主。

“刚开始从小厅里出来的那个是你妹妹吧？挺可爱的，跟你关系很好的样子。要是我的妹妹也像她一样就好了。”融旭想起了融荇，他自己的妹妹。他们甚至待不到一块儿去。

莫承泽走在他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说：“你喜欢的话等过两年她十六岁，你们可以先去国外订婚。”

出其不意的话语让融旭瞳孔骤缩，他猛地一下被口水呛到，“咳咳、咳！咳……不必了……咳！”

第二天一早，学生会召开了一次全体会议。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时间比较长，有二十五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在此期间，融旭领着跟随在他身后的莫副会长找人去了。

原本席连静、岚馨等人也想跟着一起，或许是想多个人撑撑场，又或许只是想在一线见证幕后嫌犯的落网。但融旭和莫承泽一并拒绝了，而且完全没有给他们坚持纠缠的机会。

两人在下课之前便各自提前跟老师打招呼出去，然后在下课铃响时准时蹲守在棒球社社长、竹雯堂弟所在班级的门口。里面的学生大抵听到些许风声，知道他们是为竹雯的事而来，进而就不难推测出：同班的某位同学是与事件相关的。

众所瞩目之下，堂弟同学硬着头皮走出了班级，并一路低头跟随两位学生会代表人物穿行在走廊逐步递加的目光中。

上课铃声响起，E区教学楼底下的树荫被风吹得猛烈摇晃，当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错步从树影下走出，事件便就此落下帷幕。

下午，学生会张贴出了上周大家都关注的学生会财务漏洞事件的调查结果，曝光了此次事件真正的幕后主使、奸险的受益人。接着，又贴出了一张对经由学生会内部裁定的对竹雯包庇隐瞒做出的处罚公示——依旧革除现有职位，并跟随风纪部常驻校门口值日、为学生服务一学期，即日生效。

也就是说，融旭从明天起，每天早上上学都可能会在校门口收到来自竹雯的“亲切问候”。

竹雯这天并没有到学生会去，学生会的新调查结果与处分公示还是朋友和她班里的同学告诉她她才知道的。

对于这忽如其来的结局逆转，一时间她除了“惊讶”外想不到任何能够形容内心感想的词。

——太复杂了，她有点理不清头绪。

她听说是融旭坚持要还她清白，于是主导了这次的证据掀底大搜查，堂弟家背景不小，堂弟本人仰仗着家里的支持，在运动社团中也算小有威望，融旭这样不留情面地把他揪出来了，把“罪证”摊开，虽然保住了她，但也从正面得罪了人。不用说，堂弟肯定是憎恶他的，平时就巴结堂弟的那群狗腿子们估计会更加肆意地抹黑他……不过融旭本来就好评少恶评多，他可能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还有更为严峻的问题：在这所学院里，学生之间私下如何交往、有怎样的矛盾都不是问题，有人会关心，但过程与结果都没那么重要，可一旦一样坏事被公然摆到台面上来，那些隐藏在头顶上方的一双双眼睛就会睁开，当事人会受到审夺，家里生意、平日素来交好的关系可能都会因此产生隔阂。

这是很浅显的人情世故，外面学校的孩子可以不懂，但在培鹰生存不能不懂。这次事件结束后，堂弟犯错要承担责任，肯定没跑，但融旭如此“不知人情世故”的作为又会受到怎样的评判呢？融家的人真的接纳他了吗？……会支持他吗？

竹雯想，她不需要融旭帮忙，她完全没想到融旭会做到这个程度。可是融旭帮了她，她难道还要怪他不成？

她不是那么小气狭隘的人。

傍晚放学，竹雯一个人跑到融旭班外的走廊。就像上周融旭来找她一样。

融旭本来还在收拾书包，但抬头时从窗子看到走廊上的人，他停了下来，决定先到外面去。

班里还有十来个人没离开，他们尽量不明显地用眼尾的视线去追融旭，他们也很好奇竹雯会跟融旭说什么，以及在这次事件之后，大家对融旭的看法、想法、态度是否会有所转变。因此大家都保持安静地竖耳听，同时你看我、我瞧你地互相对视着。

“谢谢你。”竹雯说。

融旭想要开口，竹雯打断他，又说：“我没想找人帮忙，你不应该帮我的。”

虽然她心里清楚此时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她还是倔强地说了。竹雯心想：这会加重融旭觉得她“难搞”的印象吧？没关系，她又不需要融旭喜欢她。

竹雯低着头，明明是来道谢，却给人感觉像是来道歉。

融旭抿了抿嘴，伸手轻拍了她一下，似乎这样做就能把压在她肩上沉重的空气拍散，“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找出真坏人，还好人一个清白。”

“你又没做错，你不需要低头。”在竹雯抬起头时，融旭给了她一个笑容。

融旭不是第一次对她笑，哪怕她总当所有人的面针对他，说一些扎耳话，但他依旧会遵循礼貌对她微笑。他所做的那些事虽然“不近人情”“不懂世故”，但他为人从来都不是冷脸冷漠的。

眼泪莫名其妙开始涌上眼眶，竹雯深呼吸了一口气，待憋回泪水平定情绪后，她再一次变回“难搞”的家伙，挑衅地说：“如果我没错的话，我怎么就受处罚了呢？会长你倒是说说看？”

这一波逻辑融旭一下子没绕过弯来，他双手举到面前，投降了。

他看着竹雯上弯的嘴角带着挑衅的笑，自己也笑，说：“那就是我错了吧。”

“不过公示都贴出来了，该领的处分你还是要领的。”

“好好，知道了！”竹雯“哼”了一声抱起手臂一甩头，高马尾自他眼前甩起，“这次就给你面子吧！”

在融旭放下双手准备对她道谢时，她侧眸看向融旭，率先说：“谢谢你。”

事情获得圆满落幕，这是融旭最高兴的。

可高兴冲昏了头脑，紧随其后就是乐极生悲——

晚上融旭一个人在浴室哼着歌洗澡，洗头时不小心眼睛进了泡沫，原想摸着墙去找喷头开关，哪料一脚踩滑，整个人往后摔去，脑袋“咚”一声磕到瓷造浴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