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丹沙市”。柳竹忞在日程表上新建一条。
只是,这次去外地,时间尚不能确定,他担心奶黄包。这还是有了奶宝后,第一次要离开海市出远门,虽然有自动喂食机,但水最好一天一换,猫砂也要每天铲。他不可能找代理喂猫的人上门,妈妈对猫毛过敏,也不好托给家里。实在不行只能托到宠物旅馆...
等等。柳竹忞又点亮手机,现在晚上十一点多,不知那人有没有忙有没有睡。电话拨过去,倒是很快接通:“怎么了。”
“忙么?”
柳枫眠的声音噙了点笑,仿佛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你望我这个点忙?直说。”
他就简单说自己要出去几天,想把奶黄包托给他照料。“放心,它很乖的,我做过基本训练,它又认识你,你就正常放养,它爱晒太阳睡觉,不会乱弄东西。”
“哦。”
应得太干脆,柳竹忞打好腹稿的一套游说词卡在喉咙里了,怀疑他听进去没有,顿了顿想起多提醒几句:“和它玩用逗猫棒,别让它把你的手指认成玩具;如果它乱抓你的东西,椅子啊书什么的,就在上面放对猫宝具——橘子皮...”
“唔?”柳枫眠突然发出疑问打断他,“你意思,我不是每天过来看它?”
“不是,我还不确定要托给你多久,不能让你每天过来。给我个地址,我把它和它一家一当都送过去。”
“唔...”对面含糊发出个音节,然后陷入沉默。
“...你忙的时候不用特意管,我会远程放饭,帮忙每天换次水、铲个砂就好。只要几分钟的事。”
“嗯...”
柳竹忞赶紧改口:“没事,不方便就算了。”
“没不方便,”电话那头反应很快,“我可以每天过来。”
“不用不用。”也对,太勉强人了,医学生本就压力大,这孩子念的是8年本博连读,那教科书随便抽一本都能抵上部名著,不能给人添麻烦。“行了,早点休息,晚...”
“等等...”柳枫眠突然声音放大压过他,“没不方便,不用送来,我能每天过去。”
柳竹忞觉得哪里奇怪,眯起眼睛疯狂转脑子:“你...”忽的灵光一闪,“哦——是不是和女朋友一起住,人家不方便养动物。早说啊,跟我有什么好支吾的。那这样,等你方便官宣了,约时间回家吃饭啊,在此之前——我就对爸爸妈妈坚决保密。对了、要不你先给我传个照片吧,我看书都要先翻大结局的,你跟我剧透一下...”
“停!”一声断喝截停他滔滔不绝的话头,听筒里叹了口气,“什么有的没的。”
“...”
柳枫眠语速又快起来:“没有女朋友、没有不方便、我可以每天过去。”
柳竹忞琢磨中秋节回家那天在他车子副驾位下面发现的、捡起来的戒指,倒确实不像女款,是自己想当然了:“哦...那就是男朋友。”
“...”
“听着,你是Alpha,得有担当,对人热络点主动点认真点,对方是男孩子也要好好照顾。”
“...”
“不能凶人家、不能吵架,真的闹矛盾就主动说点软话哄哄。”
“...”
“还有,以前一直没想起来问,你现在住哪?”自己只大概知道他没住学校宿舍,没问过原因,也没问过他住哪。如果已经跟别人一起住了,他又没空出去打工赚外快,家里给他多少生活费,够不够花的啊...
“...”
“小枫,在听么?”
“...”
好像不太对,这孩子遮遮掩掩的,是嫌我操心过头唠叨了、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小枫?你还好吧?旁边有人?还是有事不方便说?”
电话里突然快速说了一串:“没有,等下发你地址,就在大学城里。”
他闭眼仔细分辨电话里的声音:“你是自己住,还是跟别人一起租房子住?”
“别人。”
“你现在在外面、学校、还是租的房子里?”
“房子里。”
“在大学城里?”
“对。”
柳竹忞睁眼展开个无声的笑,又慢慢收回去:“你发个定位给我。”
那边沉默了。
“小枫,说实话,你现在人在哪里?”电话里听着很安静,就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他住外面也不用多此一举去酒店开房,到底人在哪里,为什么说假话?他一向挺让人放心,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从没想过婆婆妈妈管他,结果这个从小就听话、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明知骗不过,还要说假话。
仍旧不回答。柳竹忞也不逼他,耐心等了会儿,终于又要开口,三声敲门的轻响打断他。“等下,有人敲门,你别挂断。”柳竹忞大隐隐于市的生活里,除了外卖不会有人上门找他,况且这个时间,什么人直接来敲门,楼下的对讲坏了?楼栋门被撬了?
等看清猫眼外站的是谁,他手比脑子快地推开门,却根本没理解当下情况,眼睛睁得比奶黄包的还大。
柳枫眠穿着短袖T恤五分裤,随便踩双外出用的拖鞋,好像洗完澡不久,头发半干,刘海软软遮在眼前,拿着手机,快速扯动嘴角对他晃了个笑模样,马上收回去,头别转到一边,尴尬盯着地上看。
柳竹忞总之给人拿了替换拖鞋,边拿还在边消化眼前的状况,脑子是卡顿了,身体机械地动,把人往屋里让。
十月了,夜里气温十度上下,柳竹忞出门已经开始换秋季衣服,在家也上阵春秋加厚款的居家服了。这人、这模样站门外,他怕人着凉。没能仔细感受现在内心有多少层情绪,只知道刚才有一瞬间自己捏紧了拳头。于是微微一笑:“你从哪来的?”
柳枫眠一步窜进门里,背对后面的人,只听出身后人在笑着说话,没能看到他丝毫不带笑意的眼睛。“额、东土大唐?”
声音同时从柳枫眠口中和两人的手机里传出,柳竹忞觉得自己的火气也乘了3倍,按断电话,一个眼刀飞过去,压根没人接,只悄无声息打在柳枫眠背上。
柳枫眠也把手机揣回裤子口袋,熟门熟路左右张望:“奶黄包呢,我看看,小胖橘在干什么...靠!”最后一声是被响彻整个楼道的砸门给吓出来的。
混不过去了,到此为止。柳枫眠短促一笑,跌进客厅沙发里躺倒,伸直大长腿,对上柳竹忞已经面无表情的脸,气焰嚣张:“对门就是我了,怎样。”
柳竹忞没什么反应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确认自己理解无误。然后去到门口,再次透过猫眼往外看,视线里是对门的电子猫眼。虽然听出刚才电话里他在胡扯,但确实想不到正确答案竟是这样。
——所以,我的家人、弟弟,闷声不响和我租住到同一个楼,一起包下这层一梯两户。不清楚他是何时起住到这的,但这房子我住了六年,家里都知道。这孩子不动声色藏着掖着,他当自己是盯梢嫌犯的卧底么?那我是什么!嫌疑犯?!
“你...”柳竹忞提气、顿住、又泄下,在门口垂头叉腰站了会儿,竭力冷静下来好好说话。再抬眼,从站位到厅里的距离,有些看不清这个高高大大的好弟弟,此时此刻什么表情,距离产生朦胧美,看不清确实冷静多了,于是尝试引导提问:“你学校在哪头?”
尽管不想看清柳枫眠瘫坐着大咧咧的笑,可那敷衍的态度却听得真切。“唔,就、那样呗。”
“你每天玩跨城半日游?”算算距离,这边的房子和学校、以及附属医院的位置,差不多是等边三角形。“为什么住到这?这里房租不便宜。”
柳枫眠敷衍摸摸后颈。若被知道还不是每天都赶得及回来,这房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空住,不知会有何等反应。
“怎么不住宿舍,和室友相处不好?”
“没——有。”
“那怎么了?”
“不怎么,就、方便呗,你不也自己住。”
“方便你...!”柳竹忞突然冲进客厅,好歹把快炸出的脏话克制住了,不知道这傻子在想什么,心里全是被骗被戏耍的恼,瞪住那张无所谓的脸,脑中疯狂MMP半天,最后开口问:“家里给你多少钱,够不够开销的?”
柳枫眠看他好像娇小班主任批评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高中生,只觉有趣,低低笑出声。察觉对方开始捏拳头,终于收敛:“好,我错了,别骂。爸妈会贴补我。反正我现在就是倒贴的时候,贴多少不是贴。”
“...”
“贴补我不就是贴补你。爸妈知道你别扭,什么事都不开口,那就一起打游击。我就是工具人,他们可是要求我好好照顾你。这话你也知道,跟家训一样,他们恨不得写副对联贴门上。”
柳枫眠是故意在这里。是家里在让他玩卧底游戏。柳竹忞明白爸爸妈妈对自己好,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好到骨子里,毫无理由地对一个没血缘的小孩子小心翼翼地好,有时甚至连原则都没有,自己要是拎不清早被宠坏了;是把每天的好攒起来、攒了二十年,自己方能成为现在的样子。
但越这样,越要有分寸,万万不能、给爸爸妈妈添任何麻烦。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在拼了命、恨不得加速快进到可以独立,不再给重要的人多增负担,却原来两边都在念着对方,结果还是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有家人真好。得省着花这份福气。
“回魂。”柳枫眠伸手在人眼前晃晃,“别多想,过好你的就行。”
他一把抓住那只手,甩回去,摸出手机点按一通,转去一笔钱。“先给用到过年前的房租。这学期先这样,之后看情况。”
到账提示音在裤兜里响起。柳枫眠眼神一亮,人也坐直了,惊喜地摸手机去看:“三万?!”确认收款真实到账,真的是三万,不禁诚挚感慨:“还得是你。爸妈加起来都不及你大方,我倒戈你。”
讲真,真的缺钱,在全家是排行垫底的穷,连奶黄包都不如。开玩笑,它可是捧了金饭碗,无忧无虑,只要往地上碰瓷一倒,小猫头一歪,肚皮朝天翻,两只爪子曲起来,年收入365个罐头不是梦。
“很高兴是吧。”柳竹忞状似和蔼冲他笑:“事情还没完。你每天怎么来回通勤?”
柳枫眠与对方眼中完全看不出笑意的目光对峙几秒,怂了,规规矩矩坐得更端正,曲腿并拢,双手搭上,尽量把自己往小了缩,以显得可怜些。但作用不大,柳竹忞完全没被蒙蔽,微笑着漫不经心一句句问:“地铁单程一个半小时,哦?”
刻意规矩坐着的人冲他笑笑。
“错开早晚高峰开车的话,三四十分钟差不多了吧?”
柳枫眠把笑收了,目光闪烁着眨眼。
“你把车藏挺好啊,停车费交的是地面还是地库?”
彻底落败的人把头低下去:“...地库。”
租房不能买车位,非业主租地库一年七八千,房租一年大概七八万,这些今年倒是不用管了。还有油钱养车钱,这孩子抽的烟也不算差的...柳竹忞估摸他的日常生活开销,拿起手机再转三万。
突然又收到一笔钱,低头的人恐慌抬起来看他一眼:“不用了。”说着去摸手机。
“不许退回来。”
柳枫眠动作一滞,想到他每次都说自己是学生没收入之类的话,没什么底气小声反抗:“我有奖学金。”
“够你造多久啊!”柳竹忞好脾气忍到现在,终于不装了,“我都不知道被你耍了多长时间,每个月还像真的一样装模作样载我回家,要不是你把爸爸妈妈供出来,今天这火我绝对压不下去。”
柳枫眠越听越慌,还是把手机重新摸出来。
“你敢退一个试试。”柳竹忞的气生着生着变味了,硬话就说了一句,又开始唠唠叨叨哄孩子,“没到你赚钱的时候,给你就收着,用不了存着。你课业够辛苦了,该省省该花花。要真想揪这些事,倒不如考虑把这边退了住回学校去,省钱还省力。其实我不用...”话到嘴边停住,看到一直在卖乖的人正直直盯住自己眼睛。
柳枫眠是天生阴厉的面相,可和自己相处时候,鲜少不带着笑;这么多年,真正生气的时候寥寥无几,但柳竹忞能判断界线,就像现在,自己快触线了。不是那种一下子点着、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鬼上身,这孩子是真的在压着火了。
柳竹忞好笑明明今天自己才是应该发火的人,他有什么道理这么硬气,居然还敢甩脾气。不准备搞清楚原因,反正该退就及时退,柳竹忞冲那张阴沉的脸人笑一下,突然,以前几次隐约的违和感尽数被翻上来——
好像明白了。
空气凝滞,柳枫眠幽幽地、带着一种“你想好了说”的警告,缓缓问:“不用什么?”
“没什么。”柳竹忞改了口,把话题转开,“你在我对面...那、以后我顾不上奶黄包了,还找你帮忙。”
柳枫眠收回目光,手机装回口袋,语气还没完全缓回来:“无所谓,有钱不收二百五。这次什么工作,去哪个城市?”
“不是工作,是和认识的UP主到丹沙,拍万圣节大游行的视频。”柳竹忞说完见沙发里的人没什么反应,像被定身了,一副没反应过来的迷茫。“嗯?怎么?”
他出去玩?我是为这种事被爆了的?柳枫眠深吸一口气,延迟更新的脸上渐渐出现了不甘,偏偏说话的人还在详细展开。
“路线已经定了,早几天过去彩排,朋友再带我玩几天。万圣节当天有活动,不拍视频可惜了,到时候我cos一下,戴面具,用二胡拉海德薇格主题曲。但常用的那把不行了,练习琴到底是比不上它...”柳竹忞看眼前的人重重叹气开始捂脸,终于有了扳回一分的畅快。“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住这里的?”
“唔...”
“算了不问了,不想听,问多了又是火气,退下吧。”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