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忞直接挂断,开始想刚才那话的意思,和柳枫眠进病房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看手机的样子。
“忞忞,快晚饭时间了,你要先睡会儿还是吃东西,有胃口吗,想吃什么爸爸去买。”柳俊泽绕到孩子能看到自己的那边,把桌椅都挪来,放上电脑接好电源。
柳竹忞马上答:“我睡会儿,爸爸你忙自己的,别关灯。”
“知道,那有事要叫我哦。”
他乖巧应声,眯起眼看爸爸开始工作。许是Deadline真拖不下去了,柳教授神色专注,认真起来那样子还和记忆里小时候看到的一样,只是时光荏苒,爸爸如今看东西都戴上老花镜了。
柳竹忞对家人的习惯偏好了然于心,爸爸平时幽默活络,工作状态却相当认真,就是有点拖延症,越重要的事越喜欢放到最后背水一战,直待拖到极限,还债时就会激发出最大投入,像被隔离进静音空间似的,天塌地陷摇不动他。
如此说来,爸爸妈妈待阿眠可谓是对比鲜明的散养。他们对养孩子的初始经验始于自己五岁,后来增加了一段无法自主行动的婴儿的饲养经历。自己回到这个家后,天降大任,小不点变成黏在身后的跟屁虫,他们的育儿认知可以说是出现了空窗期,压根不知道三四岁小孩子能多难搞。
这个弟弟能平安长大,没把家拆了烧了翻阳台掉下去之类,自己真的操了挺多心啊...这家没我是不行,所以偶尔不乖一回,一定也不会怪我,哦?
他耐心等了阵,盯住爸爸一举一动,轻手轻脚掀被子,小幅挪动身体到床沿,一点点滑下去,蹲下身慢慢后退至门口,安静站起,一瞬犹豫,没敢做多余的动作去够衣架,小心按压门把手,开出一条缝,单薄的身子灵巧钻出去,还贴心地把门重新关上。
嘶,疼…柳竹忞抬另一边手碰碰钻出来时磕到门框的肩伤,感慨难怪阿眠小时候能屡屡在爸爸妈妈眼皮底下创造危险,幸亏当年小孩子有自己这个天选照护员,想着接下来怎么办,总之先往出医院的方向走起来。
“柳老师?”一声招呼叫停他,柳竹忞看清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人,眼睛一亮,话也不说,直接上手扒。
洛梦熹来不及发话,披在肩上的长款风衣被剥掉,光剩一身西装,明抢的人忍着疼把衣服裹上身,遮掩住病号服,喊了句明天还,匆匆走远。
柳枫眠听到敲门,以为是老爸来要身份证,懒懒散散去开门,一时对上出现在面前的人表情都不知怎么摆,生生僵硬到后退一步。
这样子落在柳竹忞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心虚,一脚伸进抵住门,跻身进房间,开门见山仰脸质问:“你学校开始考试了?”
柳枫眠着魔地看这双眼睛,压根撒不了谎。他选择直接冲过来当面问,自己的声音表情动作对他来说就如在X射线下无所遁形。点点头,他怕再被这双眼睛看出什么,面上淡淡的转身,径自往里走,重重横倒床上,摸来手机不停点划。
果然。这孩子脑子糊涂了,眼下该干什么分不清楚?阿眠做事不像爸爸,那副游刃有余又沉稳自信的感觉更像妈妈,自己偷偷仰慕崇拜。但现在倒在床上刷手机的悠哉瞧得柳竹忞心焦,火都要腾起来:“那你在干什么!不在学校复习,来凑什么热闹?”
柳枫眠捏紧手机,点屏幕的手指一顿,按下选择题的某个选项,继续下一道:“在复习。你这不出事了吗,来看看。”
凉凉的语气,柳竹忞搞不懂:“...有什么好看的?”
呵,是啊,有什么好看的,看他陪在你床边说笑,看他冠冕堂皇宣布一切该为你做的事,看你披着他的衣服来质问我凑什么热闹...柳枫眠再瞥一眼单薄的人身上裹着的,确是姓苏的离开病房前从衣架上取走的那件风衣:“爸呢,没陪你?”
“别转移话题。小枫,以后做事先想好轻重缓急,是他们找上了你,你也不用自己跑来啊,片场磕磕碰碰都很正常,我又没事…”
柳枫眠听着笑出来,停止刷题转脸向他:“现在知道没事?”
那躺着侧过脸来的模样实在好看,柳竹忞差点痴了,念叨的话被中断,后头想说什么也忘光,镇定自己发出个疑问词,缓缓坐在床尾,不觉间双方气场已换了高低。
柳枫眠坐起,侧身对他,快速发问:“你进医院的时候我们会知道吗,你没醒过来的时候我们会知道吗,你当初要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的时候,想过要让我们知道吗!”
几句话把他问愣了,不知该做何反应。这是怪我,还是问题,是不是需要自己认真解释。
柳枫眠只有背对着不看他才能压住酸涨的情绪,语速加快越说越狠:“这么多年,我们感不化你捂不热你,你出事来看你需要征得允许,照顾你还得排在其他人选后面是不是?我不清楚这种事还有多少次,我们知道的,你就次次一声没事打发我们;不知道的,更要闷声不响把我们糊弄过去。你了不起吗,很能扛吗,你一直以来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当成家人!?”
怎么搞的。好奇怪。柳竹忞觉得自己像特意送上门被教训的傻子。你说得不对,我在意你们,我早就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不会无所谓的人了,小伤小病又不算什么,我自己都能处理得了,为什么需要让你们知道。为人担心的滋味有多难熬,我只想让你们看到我过得足够好。
可阿眠生气了,自己就莫名其妙难受发慌,心沉甸甸的堵,脑中反驳的念头消散个光,变成内疚,又一句漂亮的安慰话都说不出来。如果可以,这个背影自己好想好想抱一抱,求你,不要恼。
于是柳竹忞惶惶权衡一番,彻底软弱往后退:“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好,你知道自己有问题,是什么。”柳枫眠始终不看他,不买账。
被当成傻子的感觉很不好,就跟小时候邻居知道自己会乐器,一定得要表演个节目给他们看看一样,好在爸爸妈妈懂,从没让自己受过委屈。柳竹忞觉得很多话也不用讲那么明白,不用被剥得干干净净在人前失了尊严,越问他偏偏越抵触,沉默着不回应。
“说不出了?”柳枫眠冲他偏头,哼笑:“因为你根本不明白。”
唉。我真是吃饱了撑的,爸爸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手机都没带出来,他该着急了啊...
“你只想把眼前敷衍过去。你觉得自己没错、都懂、能解决,所以我们跟在你后面为你提心吊胆,”柳枫眠沉默片刻,咬牙讲出来,“就廉价得像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