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薄雾,朝阳印天,毓沅早早的起床梳洗,今日的她尤其不敢耽搁,只因昨儿傍晚,德妃传了胤禛和毓秀今日进宫陪她一起用膳。
毓沅虽然不大清楚德妃召见胤禛夫妇所谓何事,但大致也猜到了些,定与前几日胤祐来永和宫拜见德妃时说的话有关。
胤祐对德妃说了什么,毓沅不知道,尽管她一再追问,胤祐愣是没告诉她,还神神秘秘的说,过几日她就会知道了。
之后几日,胤祐再没出现过,德妃也没找自己说过什么,只是毓沅不经意间,总能感觉到德妃看自己的眼神,似在打量什么。
午时,胤禛和毓秀入宫了,二人径直去了永和宫拜见德妃,而后闲话家常了一些时候,毓秀才出了正殿,四处寻找毓沅的身影。
毓秀找到毓沅的时候,毓沅正在偏殿帮着小厨房看着火候,为德妃的午膳忙里忙外,见毓秀到来,忙找了个宫女替自己会儿,一路欢喜的走至毓秀面前。
“姐姐怎么出来?娘娘那儿没事了么?”
毓秀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只是淡淡说道:“陪我走走吧。”
毓沅见她一脸凝重也不敢多问,只得默默跟在她身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恨不得把胤祐骂个半死,也不知道他到底跟德妃说了什么,竟然还惊动了胤禛和毓秀。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小会儿,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毓秀才止住脚步,回过身来打量着毓沅,毓沅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一脸央求道:“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吗?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
毓秀瞧着毓沅的懵知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不确定的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七爷没事先跟你招呼过?”
毓沅一听,果然是跟胤祐有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确实是知道一点,但似乎又全然不知事情的缘由。
“姐姐,快告诉我吧,到底怎么啦?”
毓秀皱了皱眉头,不紧不徐的说道:“七爷跟德妃要你呢。”
毓沅一听这话,吃了一惊,不知要说什么好,毓秀见毓沅诧异的模样,确信她没有撒谎,便继续说道:“也不是普通的要你,竟然是要你去他府里做侍女。”
“啊?”这回毓沅也愣住了,原来那晚胤祐说的所谓自由身是这个意思。
“你跟七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毓秀忍不住问道,“他那日来府里请我和四爷帮忙在德妃娘娘面前说说话,我就已经被你俩弄糊涂了。我还记得三四年前,他还说要娶你做嫡福晋的,这次倒好了,立了战功,晋了贝勒,却反倒只要你做侍女了?”
毓沅听毓秀提起很早以前的事,却不禁笑出了声,是啊,她也记得那事呢!要是当年她答应了胤祐,今日是不是就是另外一副状况了?可是,她没想到玉墨最后会难产而死,更没想到康熙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又指了嫡福晋。人世间的事瞬息万变,从来都是她被变化远远的甩在后面。
“还笑?你还真笑的出来,我们乌喇那拉家的姑娘即便不是嫡福晋,好歹也该是个侧福晋啊。”
“姐……”毓沅无谓的反驳道,“曾经的嫡福晋我都不稀罕,难道现在我会稀罕个侧福晋的名分?”
毓秀听着她的话,似乎也在理,“那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好好的做什么侍女?”
毓沅垂眸,不知如何作答,这事胤祐虽然事先也跟自己提过,可她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不过她扪心自问,似乎除了侍女也没有其他的途径可以光明正大的带自己出宫了。
只是,侍女……毓沅暗暗自嘲,她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至少现在还是德妃身边的宫女,这以后,恐怕连个宫女都不如了。虽然,心下有些失落,但是,她似乎也并不反对胤祐的提议和安排。
想起德妃传了胤禛和毓秀必然也是想听听他俩的意思,便着急的问道:“那娘娘是什么意思?”
“娘娘的意思自然是向着四爷,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个宫女,况且七爷也没说要纳你做福晋,只是说要个侍女回去,这事自然更好办,都不必惊动万岁爷,娘娘自个儿撂个话就行了。”
“那四爷的意思呢?”
毓秀小覷了她一眼,“怎么?你就这么迫切的想去他府里了?”
毓沅脸一红,“姐姐又笑话我。”转而又故作悲戚状回道,“我是担心我好好一个大活人,不知又要被你们安排到哪儿去了。”
“这事跟四爷更是无关紧要,不过我看四爷的意思倒是愿意成人之美。”
毓沅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毓秀的脸色,“那姐姐呢?”
“我?我自然是不同意咯。”毓秀不假思索的回答,又瞥见毓沅听闻这话之后,面色顿时讪然,只得补充说道,“我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有人现在为了男人什么都可以不顾惜了,我除了说,凡事还请额娘做主,还能说什么?”
毓沅一听这话,这才知道毓秀是戏弄自己,不禁挽着她的臂膀说道,“我哪有姐姐说的那样?再说宫女侍女都一样的嘛!”
“是吗?那我现在就去回了额娘,就说还是把你留在宫里吧。”
“姐……”毓沅急忙拉住了毓秀。
毓秀见她的慌张的模样,倒也不再取笑她,只是仔仔细细的望了眼毓沅,似寻思了很久才问道:“你真的不后悔?不要指婚?不要名分?只默默无闻的做他府里一个侍女?”
毓沅见毓秀如此严肃的问自己,不禁又认认真真的思索了片刻,侍女这个身份,虽然听起来是委屈了自己,不过,她明白侍女也有福晋所不能及的优势,至少她和胤祐之间是独立自由的,不必让自己处在一个与其他女人争宠的位置上。
近之,能日日见到他,退之,能超然于他的女人之外。这样的关系,或许自己真的能自在些,总之不必夜夜企盼也许正在别的女人怀里的胤祐,毓沅觉得这样的身份其实也挺好。
况且胤祐也答应过自己,如果有一日累了倦了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关系,他会放了自己,自己也可以全身心的退出他的世界,这样的结果总比等着被休或者一辈子老死在府里要好的多。
想明白了这些,毓沅抿了抿红唇,给了毓秀一个抚平心绪的笑容,“姐姐,你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毓沅离宫的那日,德妃赐了不少首饰给她,也算是对她这段时日的嘉奖。毓沅再三叩头谢恩。
一些场面上的话,德妃自然说的圆婉,虽然她不清楚胤祐和毓沅之间有过什么瓜葛,不过,既然胤禛开口了,她也自然乐意让胤祐欠胤禛一份人情。
明面上,也给足了胤祐面子,对外宣称的是德妃赏了个得体的宫女入府帮着打理七贝勒府中事宜。
这事,府里的女主人纳喇悦灵自然是看不透德妃这招布的什么局,可是,既然是德妃赏的人,她也不敢多言,只等着往下看。
毓沅入府的当日,悦灵正想派陪嫁的徐嫲嫲去把她找来瞧瞧,到底是长了个什么模样的宫女,却被早已候在门口的富察痕截住了去路。
“徐嫲嫲,主子命奴才来带人去见他。”
“福晋也正想见见这位姑娘呢。”徐嫲嫲似乎并不打算退让。
自从德妃赏赐宫女一事传入府中,府里的人自然都见识一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凭空就往七府里塞进来。
富察痕冷冷一笑,“我想徐嫲嫲是糊涂了,这侍女可是德妃娘娘赏赐给贝勒府的,是该主子先见见还是福晋先见见?”
“哼!”徐嫲嫲见平时沉默寡言的富察痕一旦说起话来也是尖锐三分,不由得一惊,想着既然是胤祐的吩咐,也不敢反驳,便只好悻悻的扭头就走了。
徐嫲嫲才走不远,富察痕转身就对毓沅介绍道:“徐嫲嫲是嫡福晋娘家的人,平时仗着福晋的地位,在府里也是呼来喝去的。以后,你要是遇见她,最好躲着些,那老太太最会得理不饶人。”
毓沅尴尬的笑了笑,这才是第一日到七府,便遇上这样的事,怕是以后的麻烦还会源源不断的接踵而至。想到这些,她突然又怀疑起来,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决定是否正确。
富察痕带着毓沅,绕过璞邑苑,沿着石径长廊,在殇咏亭旁搭上了一条小船,又往西北方向驶去。
毓沅不是第一次到胤祐的府上,可这次走的路却与上次截然不同,便问道:“你主子在哪儿呢?”
“主子在烟波斋里歇息。”
“烟波斋?”毓沅记得上次胤祐腿受伤,也是在烟波斋里休养,可上次小洛子带自己走的路里可没有水路。
富察痕听她的不解之意,顿时明白过来,他用力又撑了一杆,小船继续往前划了一阵。
“毓沅姑娘是不知道,主子已将原来的那条路上了锁了。”
“好好的路,上什么锁?”
富察痕笑了笑,“这就姑娘得自己去问主子了,奴才可不敢多嘴。”
毓沅怔了怔,这七府实在是太怪异了,还没过片刻,就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鬼屋似的,忍不住寒颤了一下。
不过片刻时候,小舟便靠了岸,从殇咏亭上船到烟波斋,虽然只有水路,不过这距离其实也并不是很远。
登了岸,老远便瞧见了小洛子候在高处,见到自己,不住的挥手示意。毓沅突然觉得这小洛子亲切的实在有点过,就好像是在欢迎自己的亲戚一般。
“主子呢?”富察痕系完小船,便直接问小洛子。
“在里头等着呢。”
三人沿着台阶拾步而上,来到烟波斋门口时,又见一女子也等候在屋外。
“她是?”还没等毓沅开口询问,富察痕便先问出口。
“主子吩咐让管家挑的,跟毓沅姑娘一起在烟波斋里伺候。”
毓沅见那女子,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显然像是刚入府的丫头,什么都还不懂,生怕自己犯错。
毓沅皱了皱眉,心里还在纳闷这胤祐倒地又在捣腾什么,未待自己想明白便听小洛子提醒道,“毓沅姑娘,走吧,主子还等着呢。”
至门口,小洛子先行进屋通传,没过会儿,便听他唤了其余几人一同进屋。
烟波斋,虽然是胤祐的书房,但其规制却比一般的书房更大。书房的里屋有间内室,是为胤祐读书累了休憩用了。两侧各有数个小间,分别作为茶室,膳堂,寝屋等用途。
也就是说在烟波斋里,若是不挑剔,一个人的日常需求基本是能满足了。寝屋本就是给随侍烟波斋的丫头准备的。毓沅没来之前,烟波斋也有两名侍女伺候着,平日里胤祐不在的时候,打扫打扫屋子,整理整理书籍之类。
毓沅同那名女子被小洛子领进屋后,胤祐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碍于有陌生人在场,毓沅也不敢失了礼仪,盈盈福身问安。
那名女子见毓沅如此,更是不敢造次,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念道:“奴婢锦绣给七爷请安。”
胤祐其实早知道她二人在自己面前站了许久,只是心里还在琢磨这假设的初次见面之语该如何说,便没有作声。听她二人各自报了姓名,这才懒散一抬手。
明明相熟,却要装作不熟,胤祐心里也是暗暗忍住笑意,从书桌前起身,走至她二人面前,仔细的打量了一眼。
“锦绣是吧?”
锦绣听胤祐叫自己名字,吓的忙跪倒在地,嘴里不停的回道:“是是是,正是奴婢。”
胤祐敛了敛神,“起来吧,我看起来这么可怕么?”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胤祐以眼神示意了下小洛子,小洛子走上几步便将锦绣扶了起来。
胤祐回了自己的座位,路过毓沅面前时,眼神一瞟,给了她一个促狭的笑容,毓沅心头一凉,瞬间有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们二人日后就在烟波斋里做事吧,需要做什么小洛子一会儿会告诉你们,但是,我要再三告诫的是,平日里没事最好别出了这个地方,也别轻易让府里其他人进来这里。爷喜欢清静,不喜欢有太多人打扰。”
“是,奴婢遵命。”二人纷纷点头应允。
“那就下去做事吧。”胤祐想着也没其他事可吩咐的便打发了他们,末了又突然叫住他们,“等等……毓沅,你去泡壶茶来。”
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吩咐毓沅做事,胤祐心头暗爽,见毓沅凤眸斜睨了自己一眼,知道她的不快,更是欣喜不已。
无奈现在的身份低人一等,毓沅不得不听吩咐做事,端着茶水再次踏进屋子后,恭恭敬敬的摆出一副对待德妃的态度对胤祐说道:“七爷……您喝茶。”
富察痕和小洛子见状,在一旁暗暗偷笑,胤祐冷眸瞪了他们一眼,却吩咐毓沅道:“去给富察大人倒一杯吧,他一上午在门口等你,都顾不上喝口水,想必现在也口渴的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富察痕忙推辞道。心下暗暗叫屈,不过就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么,他主子又要刁难自己了。
这毓沅倒的茶,他富察痕哪敢喝?不明事理的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可他富察痕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主子的女人倒的茶,他能喝么?这折寿不说,还背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就糟了。
毓沅倒是没多想,以往在家中,有客人拜访父亲,偶尔她也会亲自上茶以示敬意。听胤祐交代,她正沏完一杯,又见富察痕连连摆手推脱,一时间又不知该不该端给他了。
胤祐忍不住笑出声,也不再为难富察痕。径自从毓沅手中接过那杯,小抿了一口。
富察痕舒了口气,这才放心。他顿时明白,主子,果然不是用来笑话的,不然谁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整自己。
胤祐尝了一口毓沅亲手泡的茶,脑中又开始动起脑筋来。搁下茶杯后,冲着她不住的摇头。
毓沅不明白他的意思,忙问道:“怎么了?”
胤祐忍住笑意,严肃的看了她一眼,回答道:“还有待提高。”
“提高?提高什么?”
不止毓沅,就连富察痕和小洛子也没明白胤祐话中的意思。只听胤祐问道:“你是用什么水泡的茶?”
毓沅被胤祐问住了,初入七府,她是看个隔壁茶室内有早已备好的水,便拿来用了,她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水?
“用什么水有关系?”
“那当然!陆羽的《茶经》中说,潭水性苦,河水味咸,井水生津,泉水祛痰,至于雨水……那可就更有讲究了,春雨为兰,夏雨为荷,秋雨为桂,冬雨为梅。”
毓沅同富察痕和小洛子听的完全懵懵呼呼,两两相望,彼此互视,均不知道该说什么。
“至于茶叶,那就更有讲究了,武夷建宁茶,宜兴杨杏茶,嫩的有雨前茶,老的有北苑茶,至于毛尖香片乌龙雀舌铁观音碧螺春,都是各有味道,各有功效,不同时宜喝不同的茶。”胤祐故作严肃的振振有词道,“对了,前几日,我已让管家都一一采办了备在茶室内,抽空你好好整理一下,然后放置在不同的罐中去。”
毓沅听的完全忘乎所以,全然没有留意到胤祐最后交代她的话,富察痕更是瞠目结舌,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独独小洛子呆立原地,呜呜的抽泣起来。
富察痕悄悄推了他一下,不解的问道:“你哭什么?”
小洛子吸了吸鼻子,这才慢吞吞的回答道:“奴才现在才知道主子以前对奴才有多好。”
众人不解,纷纷望向小洛子。
“从前,主子也就拿水热了,水凉了这般粗略的借口责备责备奴才,若是主子拿现在这套饮茶理论来考验奴才,奴才一定早克死在那什么茶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