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回暖,春满人间,府中各处又群花争艳,满院缤纷。璞邑苑中,林木葱郁,绿草茵茵,各色野花丛丛簇簇,撒满遍野。
胤祐早先已命人移了几簇挪至烟波斋内养殖,以便自己平日里读书累了,也可多些时候赏赏花草。
毓沅总觉得他劳民伤财,只顾着贪图享受。可待管家命人一切都布置妥当后,她才发觉,这有花有草的地方,看着住着果然不一样,原来古人说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还真是有道理。
只是这样的日子,若是放在从前,毓沅定会欣喜不已,而现在,愉悦的日子之外,却总是多了一抹忧愁。
自那日之后,胤祐如毓沅所说,恢复了七府之前的平静日子,每月都会安排四晚宿在悦灵的屋里,另有两晚宿在久久的屋里。如此一来,那一房正室,一房妾室也算是暂时安分下来。
这样的结果,应该算是如了毓沅的心意了,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总是提不起半点欢喜。虽然答应过胤祐说自己不会变,还是会一如从前一样对待他,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每面对胤祐时,这些事总会在脑中闪过,她竭尽全力不去想,却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毓沅想着,或许,是不是该分开一段时间,好让彼此重新适应一下现在的关系?因而,想起年前毓秀提过的话,毓沅便打定了主意,向胤祐告了假,希望可以回趟江南祭祖。
那日的晌午,阳光最是浓烈,透过窗棂投射屋内,落在他二人之间,仿佛隐约中在他二人之间,筑起一道心墙。
胤祐听了毓沅的话,沉默了很久,手中紧握的小狼毫,一直未动,却丝丝颤抖着。毓沅的话,若是放在从前,自己一定不会多想就答应了她,可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之后,他又如何能不多想半分。
虽然毓沅答应过自己,她不会变,还是会如从前一般。可就连胤祐自己也知道,她又如何能做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胤祐心中担心的正是这些,如今自己不逃避了,又轮到毓沅逃避了。虽然他愿意等,等毓沅解开心结的那天,可他没想到毓沅竟然会选择离开七府。
彼此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毓沅站在胤祐的书桌前,一直在等他的答复,见他许久不答,又催促问道:“我可以吗?”
胤祐终于搁下手中的狼毫,垂首起身,走至毓沅身旁,炯炯的目光注视着她,凝视良久,方反问道:“真的……只是祭祖?”
毓沅怔了怔,她知道胤祐定然不会相信,可是若不是借着这样的由头,或许,她也不会打定主意要离开。想到这些,她咬了咬唇,万分确信的点了点头,“是,只是为了祭祖。”
“何时能回来?”
“若是可以,我想在家多住一阵子。”
胤祐楞住了,毓沅如此直白的说辞,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虽然自己一直记得当初承诺过她的话,只要她想离开,自己一定放开手,可是,胤祐万万没想到,她真的会有离开的一天。
纵有千万种担心,担心她的多住一阵子会不会演变成永远,胤祐却依然不忍心拒绝她的心意。
当胤祐用着最艰难的决定,故作轻松的说出那句毓沅希望的话“可以。”毓沅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望着胤祐清风徜徉般的表情,她的心却又莫名的郁结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在这个时候是否得当?可无论如何,既然话已出口,她也不愿意再多想,就让所有的事情都顺其自然吧。
毓沅离开后的日子,胤祐的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儿似的,可又不知该从哪儿去修补。
几次想提笔书信于她,却又总是刚提笔又重新搁下了。不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意,而是,他不愿意去催促她,去逼迫她。
如果毓沅需要的只是时间来平复这一阵子发生的事,那么,胤祐又怎能开口去询问何时才能回来自己身边?
就在胤祐以为日子只能在这样的枯燥中流逝之时,身在毓庆宫的风素问却出了事。
风素问的事,若真要提,那得从个把月之前的康熙惩治毓庆宫一干仆役说起。而这些,作为早已离宫,自立府邸的胤祐,自然是丝毫不关心。虽也听下人们偶有提起,胤祐大致了解那件祸事,只是,事关毓庆宫,胤祐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不该多嘴的绝不多嘴。
可是,胤祐万万没想到的是,毓庆宫的那件祸事竟然慢慢发展到了自己身边的人,而首当其冲的,除了富察痕还能有谁?
那日午后,胤祐在烟波斋里小憩,才刚有些迷糊,见小洛子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胤祐正欲不悦,却听小洛子着急忙慌的抢先禀道:“主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胤祐自卧榻上坐起,理了理装束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事毛毛躁躁的!”
“回主子,痕爷他,他被太子爷的人带走了。”
“什么?”胤祐愈发摸不着头脑,富察痕与毓庆宫?这两者何时扯上关系了?
“主子,千真万确呐,奴才与痕爷今日出府办事,后来,奴才有事先走开了会儿,等奴才再回去的时候,正巧撞见痕爷被太子爷的人带走了,身边还有上次在茶楼遇见的那个风姑娘,他们是一起被太子爷的人带走的。”
“风姑娘?”胤祐咀嚼着这称呼,顿时想起风素问来,她同富察痕一起被胤礽的人带走了,莫非是他俩的事被胤礽发现了?可是,一宫女的事,难道也值得当今太子如此劳师动众的出宫来逮人?胤祐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其中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主子,我们怎么办?要怎么救痕爷?”小洛子一时慌了神,一想到对方是太子殿下,那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主,急的原地直跺脚。
胤祐凝思片刻,立即起身,吩咐小洛子更衣,正欲往毓庆宫去。小洛子忙应着去准备正服,却在这时听管家来报,称毓庆宫派了人来请胤祐入宫一趟。
胤祐顿时觉得,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来人催促的急,也不待他换了闲服,便将人请去了毓庆宫。
一入毓庆宫,便见宫人将宫门紧闭,似要关门抓贼一般,胤祐心中有些慌乱,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想到平日里,虽与胤礽并不亲疏,却也一直保持的该有的礼数,且自己从未做过任何坑害胤礽的事,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胤祐刚踏入毓庆宫殿内,便已见胤礽端坐其主位,下堂跪的正是富察痕和风素问。
胤礽一见到胤祐入内,便先声夺人道:“老七,你总算是来了。”
胤祐徐步与富察痕擦身而过,侧眸瞥了眼他,方恭敬回道:“不知道太子传唤所谓何事?”
“何事?”胤礽不屑笑起,“事到如今,人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么?”
胤祐望了眼富察痕和风素问,心中不停琢磨胤礽所谓的人证、狡辩是何意义,只是,即便到了此刻,他依然弄不明白,这两人与他又有什么关联。
“还望太子明示,何谓人证?何来狡辩?”
胤礽仔细的盯了眼胤祐,脑中琢磨着此刻胤祐脸上浮现的无辜之状究竟有几分真假。
凝视些许时候,只听胤礽示意了下近身侍从杨公公,便听他顿了顿嗓子,朗声说道:“七爷若是记不得,那就让奴才来提醒一二。”
杨公公自胤礽身边走近风素问身旁,却是注视着胤祐,而后又垂眸望向风素问问道:“今日你虽不当值,出宫去做什么了?”
风素问听闻问话,不慌不忙答道:“奴婢只是在京城随处走走,并没有打算做什么。”
“不打算做什么?”杨公公一脸佞笑,“难道不是要去会见你的主子?”
主子?风素问琢磨着他的措辞,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然嘴上却依旧不卑不亢回答:“奴婢的主子是太子爷。”
“亏你好记得你的主子是太子爷!”杨公公冷哼了一声,转身自圆桌上取过一个别致的锦盒,呈于风素问面前,“自那日内务府送来了这身太子爷的礼服之后,我便一直留意着你这几日的举动。先是以奉茶之便,窃听主子谈话,接着又三番数次想潜入太子寝宫,虽此事一直未有得逞,你却依旧死心不改,终是今日偷溜出宫去,是想将那日你所窃听到的话,传递出去吧?”
胤祐与富察痕听的杨公公的话,愈发莫名其妙,即便如此,那此事又与他俩何干?
而风素问一听闻杨公公的这番指责,脸颊顿时一阵苍白。这显而易见的变化,落在身旁的富察痕眼中,更是如此清晰。
富察痕见她沉默无语,似在思索应对之词,未过片刻,又见她已重新恢复了脸色,面上的惊惧之色早已烟消云散,她紧咬了咬牙关,这才辩驳道:“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窃听太子爷谈话,更是不敢私自偷窥太子爷的寝宫。”
不待风素问说完,杨公公抬手便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都到这会儿了,你这小蹄子还敢满口胡言?若不是我亲眼瞧见的一切,你还敢否认?难不成是我眼花了?连这点都看不透彻?”
风素问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生生的吃了一记,顿觉左脸一阵火辣辣,可在胤礽跟前不敢造次,只得屈辱的跪在原地。
“你?”富察痕见状,心疼不已,欲要起身替风素问还手,却瞥胤祐严厉的一瞪,这才老老实实又继续跪着。
胤祐见杨公公与风素问二人的争执,全然是毓庆宫内的事,不禁皱了皱提醒道:“公公要提醒我的,难道只是这些?”
“自然不止这些!”胤礽自座上起身,眸若寒霜,走近胤祐道,“数月前,我宫中之事频繁被外人言道,自那时起,我便开始怀疑,这毓庆宫内定是混入了不该有的人。而杨公公经过周密的调查,这才揪出了她。既然逮了个正着,我便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毓庆宫内安插眼线。”
胤礽回首望了眼风素问,走近其旁,半蹲着俯视跪在地上的风素问,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毓庆宫这么多伺候的宫人,杨公公怎么就怀疑到了你身上?”说着,胤礽吩咐杨公公打开锦盒,取出里面那件太子的礼服,端端正正的呈现于风素问的眼前。
胤祐与富察痕很不解,杨公公手上那件,不过就是一件寻常的太子礼服,并无任何不妥,可风素问一见到那件礼服,却整个人软在了地上。
“不过是让内务府配合着演了一出戏,就让你错误的以为本太子私藏了龙袍在毓庆宫内,你说,我是该夸你太过聪明?还是太过愚蠢?”
胤礽的话到了此时,胤祐主仆二人这才明白了过来这整件事的由来。原来正是因为风素问今日出宫碰巧遇见了富察痕,这才被怀疑这风素问就是胤祐安插在胤礽身边的眼线,而她此番出宫也正是要将太子私藏龙袍之事通过富察痕传递给胤祐。
胤祐一想到胤礽的这种想法,顿觉可笑不已。这天底下,这皇兄弟内,想谋害太子的人,或许还真不少,只是他胤祐是最最无心于暗害太子的人,可胤礽却是第一个怀疑自己。
虽是如此,胤祐却仍是不可置信的打量了眼风素问,这个萍水相逢之人,这个富察痕倾心爱慕之人,难道真如胤礽所说,是毓庆宫内的眼线?
而风素问一听到胤礽的这番辩驳之后,却是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一微小的举动,谁也没有在意,唯独落在胤祐的眼里,别有思量。
若是胤礽说的是真的,若是杨公公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风素问,极有可能是某人安插在毓庆宫的眼线,只是这个人究竟是谁,胤祐并不知晓。
“二哥!”胤祐摇了摇头,却是恭敬说道,“小弟我有何理由要在毓庆宫内安插眼线?我与二哥虽不是亲手足,却也没有必要将二哥的事胡乱造谣,小弟如此做,于己何益?”
“话,别说的这么决绝,有益无益,七弟心里还不明白?”胤礽是满心的不信任胤祐。此时,胤祐再如何解释,怕是听在胤礽耳里也是掩饰。
“既如此,那二哥要如何处置我?”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单凭杨公公的片面之词,小弟不服。”胤祐对上胤礽的注视,毫不退让。
胤礽剑眸细起,紧眯的眸光将胤祐上下打量个遍,见他丝毫不打算招认,方狠狠的吩咐道:“杨公公,将人带下去,仔细审问。我就不信,问不出个究竟来!”
胤礽的话说的极其避讳,可胤祐却听的很明白,这所谓的“仔细审问”绝非一般的“审问”,这宫廷之中,审问奴才奴婢的,又岂会少了刑罚?重刑之下,能抗的住的人又有多少人?
“嗻。”杨公公机灵的赶紧领了命,正欲将富察痕和风素问带下去,却被胤祐叫住,“慢着。”
胤礽不敢相信这胤祐还敢在这毓庆宫里发号施令,正怒不打一处来,却听胤祐掷地有声的说道:“二哥未经我应允,便要审问我身边的奴才,小弟位低言轻不敢说个不字,那便也罢了。只是,这富察痕是皇阿玛亲封的五品参领,二哥若是要审问朝廷命官,是不是也该先问问皇阿玛?”
“你!”胤礽词穷,胤祐不经意的几句话,却是句句砸在胤礽心上。他自然知道这审问朝廷命官的事,无论何时也轮不到自己,毕竟他们侍奉的主子是当今的康熙帝。
“既如此,小弟便不多打扰了,二哥但凡审出些什么,再传唤小弟便是了。”说罢,胤祐扫了眼风素问,又扫了眼富察痕,冷冷说道,“还不给太子爷跪安。”
“可是主子……”富察痕自然不放心风素问,若是胤祐此时能将自己带走,不知是不是也能同时把风素问一起带走。
“多嘴!”胤祐不待富察痕说完打断道,他心里自然明白富察痕的心思,可眼下,能从毓庆宫毫发无伤的带走富察痕已是不易,又如何还能多管他人的闲事。况且这风素问本就是毓庆宫的人,自己又能以何身份去管毓庆宫的事?
富察痕讪讪的低头,被胤祐一语呵斥回来,仿佛也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今的他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凭什么再去搭救风素问。
再三回顾,望了风素问几眼后,富察痕方才恨恨的跟着胤祐离开了毓庆宫。杨公公见他二人就这么离去,实在气不过,附在胤礽耳旁道:“太子爷,就这么算了?”
胤礽眸若寒光,回首狠狠的盯了眼风素问,“给我好好的审,就这一个,我就不信不能从她嘴里挖出些东西来。到时候,我看老七还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