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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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悬在天边的太阳炽热而耀眼。
蝉鸣喧嚣绵延,盘踞在上空迟迟不肯离去,多日未曾下雨,裸露的大地被太阳烘烤得滚烫,空气裹着热浪翻滚,苍翠繁茂的树木枝叶沙沙作响。
苍空一碧如洗,鹰隼凶猛尖锐的嘶鸣划破盈满了嘈杂的蝉鸣的天空。
宇智波神奈没有赶上今年的毕业季。
非要追究个为什么的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小丫头自顾自地把自己没能毕业的理由归咎在搞事搞得太晚了,她应该早点去揍人的。
把这个说法说给宇智波斑听的时候,他在看手里的卷轴,闻言直接放下了卷轴,黑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姑娘,眼神平静到有些渗人,但凡换一个普通小孩被他这么盯着,早就哭着喊爹妈了。
宇智波神奈打小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同她那传闻中可止小儿夜啼的伯父对视,像只蹲在榻榻米上歪着脑袋打量人的小猫一样。
宇智波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发顶,“你很想毕业?”
宇智波神奈微微抬起下颌,像只猫一样轻轻眯起了眼睛,“学校里的人脑子都不太聪明,我怕被拉低智商。”
宇智波斑没反驳,围观多次小学生斗殴的忍界修罗也不得不承认,小侄女说的是大实话,这年头的孩子,似乎都不太聪明。
“你有想好吗?你真的想要做忍者?”宇智波斑轻声问。
木叶隐村的建立,各个国家的忍者也相继效仿建立了忍者村,这样的制度拉近了忍者和大名双方的距离,同时也使得忍者村成为各国的军事代表。
即便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但是忍者依旧普遍被人认为是低贱的职业、好用的工具、来战祸的异端。
由忍族之间的碰撞直接扩大成国与国,村子与村子之间的对立,规模扩大,国家与国家,村子与村子,一旦产生摩擦或者直接开火爆发战争,忍者避无可避地都要选择上战场。
彼时同千手柱间,同千手一族结盟,建立这个村子,就是要结束战国时代忍族与忍族之间的混战,结束孩童上战场的悲剧,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伯父。”
孩童稚嫩的嗓音像是击入湖水的石子,小孩伸出两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小小的手,两只手都不牵不住他一只手。
“我可能不会是忍者。”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笑容带着猫儿一样的狡黠。
宇智波斑下意识地开口,“那你是……”
“阴阳师,或者通灵人。”宇智波神奈轻声说。
同这自然沟通,同这世间的灵、生死沟通,同这个人间的因果沟通,站在阴阳交汇处,就像曾经的……麻仓叶王。
……
风里传来湿润的气息,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山脉与天空的交界处奔涌而出,像是翻滚的黑色潮水一眼,几个呼吸的时间,大片大片厚重的乌云铺展开来。
宇智波大宅正对着庭院和室毫无顾忌地敞开纸门,裹挟着湿润水汽的风毫无顾忌地扑到了榻榻米上。
宇智波斑回家的时候给她带了甜食,所以今天茶点是甘栗甘限量供应的三色团子。
小姑娘坐在榻榻米上,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宛若一只进食的仓鼠。
庭院里葱茏的树影摇曳婆娑出声,大片大片的阴影笼罩了屋顶和地面。
稀稀疏疏的雨水吧嗒几声落地,湿润的水渍在屋檐底下的地板上晕染开来。
——下雨了。
——收衣服啦!
小姑娘吞下了最后一个丸子,把竹签扔到空了的瓷盘里,麻利地从榻榻米上翻起来,光着脚丫直奔庭院。
雨水裹挟着清凉,如珠玉坠地一般碎裂,片刻之后,大颗大颗的雨水被引力拉成纤细的线状,淅淅沥沥的雨声将天与地连缀起来,大雨瞬间淹没了夏季翻滚的燥热气息。
铺天盖地的雨水编制成磅礴的雨幕,烟雾一样笼罩了整个世界。
雨水吧嗒吧嗒地落在脑袋上,发梢已经湿了个透底,雨珠沿着发梢淋淋漓漓地泌出水珠,像是被丝线连缀起来的珠子。
——庭院里还晾着衣服和被单还没有收。
宇智波神奈一头扎进了雨幕里,火急火燎地抢救庭院里的衣服和被单,奈何这天气有些不给面子,几个呼吸不过的功夫,别说被单和衣服了,她自己都已经浑身湿透了。
被雨水浇湿的被单蔫巴巴地悬在半空中,地面的雨水卷起零落的碎叶,哗啦啦地往下淌。
被单和衣服是她伯父拉了跟钢丝挂在上面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的身高有点捉急。
小丫头在哗哗的雨水里,使劲儿地踮脚尖,付出的行动无果之后破罐子破摔地抱住被单往下拉,却不想被单反而被拽了回去。
宇智波神奈一愣,趁着她愣神的功夫,被雨水淋湿的别单滋溜两下被拽了过去,滑溜地落到了对方手里,光秃秃的钢丝直接暴露在雨水里。
对方手里还抱着其他衣服,没过一会儿,身上的族服已经湿了个透底,那头桀骜不驯的炸毛被雨水浇湿过后,服服帖帖地贴着皮肤。
目光落到了小丫头光着的脚丫子上,对方白皙的脚丫子上已经沾了泥土和雨水。
宇智波斑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为什么没穿鞋子?”
反应过来的小姑娘抬起光溜溜的脚丫子,瞪大了眼睛,乐颠颠的样子超级开心,理直气壮地回答,“忘记啦!”
被雨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透,还乐得没边儿。
宇智波斑把湿透了的被单往肩膀上一扔,转手拎起宇智波神奈的后衣领子,像是拎着一只小猫的后颈皮一样,手脚麻利地把人拎进了屋子里。
夏季的阵雨来得畅快又汹涌,还伴随着沉闷的雷声。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上,厚重的云雾里翻滚着钝重沉闷的雷鸣。
银白色的雨幕遮蔽了整个世界,盘踞在天空不肯离去的热浪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一点点地褪去,植被一遍又一遍被雨水冲刷枝叶。
洗过澡换过衣服后,宇智波斑出来就看到光着脚丫子坐在屋檐底下的小丫头,对方晃着脚丫子,张开双臂,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好似下个瞬间就要扑进雨幕里。
在对方付诸行动之前,宇智波斑把人拎进了茶室里。
小丫头坐在榻榻米上,眨巴眨巴眼睛,脚丫子不安分地晃啊晃,她伯父坐在她后边,一手风遁一手火遁帮她烘干头发。
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天空像是倾倒下一盆水,建筑物才灰蒙蒙一片的雨帘中成了模糊的色块。
风声戛然而止,宇智波神奈眨巴眨巴眼睛。
宇智波斑起身进了厨房,把冒着热气的姜汤端出来,看着小丫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罢休。
辛辣的液体入口,宇智波神奈吐了吐舌头。
给自己灌完姜汤的小丫头从蒲团上翻了起来,转头扎进了厨房,扒拉出了个更大的碗,放到了宇智波斑面前。
宇智波斑顿了顿。
宇智波神奈把盛满姜汤的碗推到了他面前,眨巴眨巴眼睛。
宇智波斑闭着眼睛给自己灌完了满满一大碗的姜汤,看着小姑娘抱着碗跑进厨房洗碗。
姜水辛辣的味道盘踞在咽喉之中,宇智波斑不适地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到站在小板凳上洗碗的小家伙,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转瞬即逝。
窗外的雨水喧嚣吵闹,衬得室内越发的静谧。
托千手扉间这位忍界首屈一指的科技狂人的福,木叶在村子建成过后没多久便立起了电线杆,拉起了电线,村子大部分地区都通上了电,宇智波大宅也不例外。
宇智波神奈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被雨水润湿过后的空气灌进了嘴巴里。
雨天的光线并不好,室内显得有些昏暗,住在宇智波大宅里的两个人视力都非常好,如此一来也就没有想着要开灯的意思。
宇智波神奈眨巴眨巴眼睛,偏头枕在榻榻米上的蒲团山,歪着脑袋宛若一只小猫,黑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庭院外浸润在雨水中一片模糊的世界。
雨还在下,屋外弥漫着清丽的水色,远方的群山笼罩在水纱似的雨幕里,模糊了轮廓。
夏季的雨水来得又凶又急,汹涌澎湃宛若咆哮的海潮,仿佛要吞没一切。
她盯着庭院看了老半晌,老半晌后耳畔响起了宇智波斑的声音。
“雨里有什么?”宇智波斑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
宇智波神奈眨巴眨巴两下眼睫,“什么都没有。”
“但是我觉得能把很多东西都洗刷掉。”宇智波神奈轻声说。
一遍一遍被雨水冲刷的屋顶、围墙,一遍一遍被洗涤的天空,来势汹汹的雨水,汹涌澎湃得好像能将这世间的事物都洗刷掉。
宇智波神奈在榻榻米上打了几个滚,滚到了她伯父的大腿旁边,扒拉了两下把脑袋枕了上去,哼唧哼唧了两声过后,舒服得想要打盹儿。
宇智波斑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发顶。
宇智波神奈趴在他的大腿上,慢慢地磕上了眼皮,入睡之前,她好像听到她伯父问告诉她,明天带她去废墟空区,找只忍猫签通灵契约。
小孩的眼睫动了动,潮水般的困顿一点一点地将意识吞没掉。
小姑娘动了动眼皮,嘟嘟囔囔地开口,“我有股宗了……”
如果养了别的猫,他会不会不高兴?
宇智波斑看着小姑娘在他的大腿上翻了个身,哼唧哼唧地蹭了两下,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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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问‘股宗’是谁。
没有问,不代表不会知道,时间过得很快,未来的某个时间点来得猝不及防,宇智波斑没有想过这么快能知道。
那是一只虎斑猫,有着两只尾巴的猫又,已然死去了有一千年的猫,却因为身上携带着某个人留下的馈赠,以活物之外的姿态,畅行无阻地行走世间。
废墟空区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和忍村,有着高高的楼层却几乎没有人类在这里居住,唯一居住在这里的是和这里的忍猫有通灵契约的猫婆婆,同时也是宇智波一族情报的来源和专用武器店的主人。
猫是任性又不听话的动物。
有人说过奈奈像只小猫崽,但是没有人知道她不喜欢不听话的动物,当然,一定程度上的任性可以被允许,可是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都会被她划定为是不听话。
迄今为止,从来只有别人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份,还没有猫能让她做铲屎官。
动物的直觉有时候比人类还要准确,自打她踏入废墟空区里,所有的猫都像是约好了一样,非常默契地绕道走,比宇智波斑还招嫌。
眼角余光在周边掠过,宇智波斑垂眼看着手里牵着的小姑娘,对方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的样子似乎对这里的猫没什么兴趣。
带着猫耳发箍的猫婆婆老神在在地坐在毯子上,手里是眯着眼睛打呼噜的忍猫,另一只手的烟感里腾起朦胧的烟雾。
宇智波神奈进门就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道,有些呛人。
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屋内的忍猫躁动起来,全身的毛发炸了起来,猫爪子直接开出了花。
宇智波斑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帘子,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忍猫们呜咽了两声,惨兮兮地缩进了帘子后。
猫婆婆吧嗒了两口烟斗,老神在在地吐出了一口烟雾,烟草燃起的火光燃起又歇敛,“您每次来都能把这里的猫吓到。”
宇智波斑沉默不语。
猫婆婆微微抬起了眼皮,眼睛睁开缝隙,目光落到了被他牵着的小姑娘身上,“呀嘞呀嘞,这是来了新客人。”
“这是我的侄女。”宇智波斑说。
“泉奈少爷的女儿。”猫婆婆吐出一口烟雾,目光在小姑娘的小脸上来回看了两遍,“同泉奈少爷幼年时期长得一模一样,还是个小女孩。”
宇智波泉奈的长相要比宇智波斑阴柔,儿时便有被人误认成是小女孩的经历,但架不住人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随着年纪增长,相貌有了棱角与锋芒,才避免被人误认成是女孩的乌龙事情。
长相阴柔不妨碍捅刀子利索,这点千手老二深有体会。
宇智波斑摸摸小姑娘的发顶。
猫婆婆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开口,“您倒是非常爱惜她,可惜我这里的忍猫被她吓了够呛。”
躲在橱柜后,帘子后的忍猫可怜兮兮地喵呜几声。
话一落音,宇智波神奈手脚麻利地拎起一只猫的后颈皮,动作熟练得像她伯父拎她,平时趾高气扬的忍猫怂怂地屈起了四条腿。
宇智波神奈捏了捏忍猫的肉垫,橘色的忍猫不敢反抗,任由宝贵的肉球被人蹂||躏,“胆子真小。”
“股宗就不会这样。”小姑娘满脸嫌弃。
宇智波斑的眉头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宇智波神奈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了。
猫婆婆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开口,“猫又股宗?”
宇智波神奈放下了手里的猫,橘色的小猫重获自由的那一刻,滋溜一声钻进了厚重的帘子里。
宇智波斑的目光落在猫婆婆身上,“仔细说说。”
猫婆婆吧嗒了一口烟,“传闻猫的眼睛能看到不存于此间的东西。”
“那是废墟空区最近流传的一个传闻。”猫婆婆轻声说,“有忍猫见过一只两条尾巴的猫,像人类一样,穿着和服,披着羽织,哦,还拿着烟斗,行为举止同人类非常相似。”
猫婆婆吐出一口烟,“就像是刻意在学习人类一样。”
宇智波斑顿了顿,“那只猫在哪里?”
“就算与他面对面,您也不一定能看到他哟。”猫婆婆摸了摸趴在她大腿上的忍猫柔软的脊背。
“您是活人。”末了,猫婆婆补了一句。
“什么意思?”宇智波斑皱了皱眉头。
“在有些传闻里,猫的眼睛能看到彼世之物。”掌心底下的忍猫呼噜呼噜个不停,猫婆婆轻声开口,“死人与活人,活物与死物。”
猫婆婆叼着烟感,朦胧的烟雾里亮起的星子斑璀璨的火光,“那只猫不是活物。”
话一落音,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喵呜一声,宇智波斑和猫婆婆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忍猫呈抛物线落到了猫婆婆怀里,喵呜喵呜地打起了颤,楚楚可怜地缩在猫婆婆怀里,哭唧唧地说那个女孩太可怕了。
宇智波斑:“……”
真不想承认这只怂成这样的猫是同宇智波一族历代签订通灵契约的忍猫。
虐猫人宇智波神奈扭头,伸手掀开了垂在门口的门帘,“伯父,我去找股宗啦。”
“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宇智波神奈看着荒芜的空区废墟,笑得眉眼弯弯。
宇智波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侄女滑溜地钻出了门帘,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影子。
宇智波斑顿了顿,转身走到门便掀开了帘子。
宇智波神奈走后,周边的野猫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来,看到门口的炸毛男人后,又怂怂地缩了回去。
猫婆婆抱着猫,慢悠悠地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您不跟着去看看吗?”猫婆婆问。
宇智波斑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他轻声说:“你说,她眼中的东西,与我,与泉奈是一样的吗?”
“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斑大人。”猫婆婆轻声说。
空气里溢出猫咪柔软的呼噜声,猫婆婆手里的猫晃着尾巴打起了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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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千年再见到故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股宗说不清楚。
一千年前的股宗只是一只猫,一只普普通通的猫,麻仓叶王养的小猫咪,麻仓奈奈亲自盖章的比别的猫聪明的小猫咪,但是他仍然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
普普通通的小猫活不到一千年。
能以此种姿态徘徊在活人的世界里,全都依仗麻仓叶王留在熊爪项链里的灵力。
灵魂脱离了日渐衰老的躯壳,变得轻盈而自由。
猫和人类不一样,猫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也不会使用人类的文字,猫曾经不理解人类,也不理解他的主人。
为什么保护人类的麻仓叶王最后疯狂到要消灭人类?为什么人会对保护他们的麻仓叶王报以恶意。
一千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股宗学会了直立行走,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学会了同人类沟通,这一千年来,走过一千年的春夏秋冬,尝过一千年的孤独,几百年的悔恨。
一千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但是有些事情却能恒古不变,出云的潮音,海鸟的啼鸣,还有此间仅仅一位的……
“股宗——”
视线里的小姑娘朝猫跑来,表情欢快得宛若一个真正的孩子。
股宗想到了一千年前,他还是只不会直立行走也不会人类语言的普通小猫咪的时候,她抱着他在雪地里打滚,笑得肆无忌惮。
“……奈奈大人?”
话语被揉碎在风中,跨越一千年的呢喃,宛若午夜辗转的梦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