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你再不出现,我都要忘记你的样子了。」
◆◆◆◆◆
比起思念,她对自己的父亲好奇心居多。
不是平安时代那个她连面都没见过的五条家侧室之子,而是这辈子与这具身体血脉相连的那个人,她的伯父的兄弟,宇智波泉奈。
「灵视」没有无法他身上读到任何心声。
过去的麻仓叶王也曾出现过因为力量过于弱小导致「灵视」无法完全读取他人内心的情况,成为大阴阳师过后,这样的情况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导致「灵视」无法完全读取到心声的情况,参照麻仓叶王的过去,宇智波神奈得出了两个总结,其中之一便是「灵视」的术式对象比施术者强。
过去的宇智波泉奈和千手扉间是两个长期battle的死对头,两个人都是在战国时代以谋略著称的忍者,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心声当然不可能会有多平静。
正面战场上的对抗,宇智波泉奈不如宇智波斑,但是在谋略和布局上,就连宇智波斑也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他的弟弟在这个领域中,自然得就像在水里的鱼。
九转十八弯的脑回路,一般人还真跟不上,一度被千手扉间称为是‘几乎不会露出破绽的强敌’,倘若不是研究出了飞雷神之术,利用情报空缺制造出了破绽,这样的对峙还不知道要延续多少年。
倒也不是她看不起亲爹,即便是「灵视」无法起到作用,她也是个实际年龄超过一千岁的老怪物,依然可以凭借一千年对人心的阅历和岁月堆叠在一起的经验揣度人心。
她的父亲很强,但是没有强大到让她的「灵视」完全无法获得心声的程度,她的父亲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兄长,几乎不会隐瞒任何事。
类似于麻仓叶王和羽茂忠具的情况可以被排除掉了,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了。
有一句古语,叫做医者不能自医。
能让「灵视」无法读取到心声的,只有「灵视」的持有者本人,如同麻仓叶王能读懂所有人的内心,但是独独无法读取自己的心声一样。
「灵视」,把宇智波泉奈判定为是宇智波神奈。
就算血脉再怎么相近,灵魂的波长再怎么相似,「灵视」也不至于会出现这种差错。
有能力模糊掉宇智波斑记忆的,有能力让「灵视」无法读取到宇智波泉奈心声的,有些不可缺少的必要条件,对「灵视」的能力和人的灵魂有非常深入的了解,并且具备一定的咒术和阴阳道常识。
宇智波泉奈身上有秘密,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对「灵视」和灵魂有足够的了解、有足够的咒术和阴阳道功底。
宇智波神奈思来想去,所有的证据和怀疑都指向了自己。
◆◆◆◆◆
窗外的枝梢传来哗啦啦的声响,休憩了一夜的乌鸦扑棱着翅膀,漆黑无光的鸦羽铺天盖地,坠落的光影翩跹辗转。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金色的晨光淋淋漓漓地浇在窗台上,细腻的灰尘粒子浮动在空气里,阳光柔软得像朦胧的纱。
日光透进了房间里,细长的花梗垂在窗边的花瓶里,柔软细腻的花瓣被带到了榻榻米上。
这一带的街道本就是经济发达的商业圈,汇聚了各种各样的商铺和行业、各种各样的客人,越是繁华的地段,人越多。
温泉旅馆照常开业,楼下传来老板拉开旅馆大门营业的声响,三三俩俩的交谈声渗入了室内,太阳升得越高,街道就越热闹,走廊的地板被踩得咚咚响,游鱼一样的人群挤满了整条街。
温泉旅馆的老板是个聪明人,生意做得久了,各式各样的面孔多见不怪,打心里明白昨晚上那两个差点把他家浴场砸了的家伙,绝对不会只是两个中年叛逆的老男人这么简单。
所幸那天晚上浴场里没有什么人,事情闹得并不大,对方承认错误的态度算得上是诚恳,不仅用三倍的价格付了住宿费,还用忍术帮忙修好了浴场,老旧的设施得到了翻新和改造,浴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结实和新颖。
那个带着狐狸的小姑娘,全程指挥两个中年老男人拆装水管,挖水渠立墙头,土遁火遁木遁一条龙,木桩扭扭捏捏升起,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修好了一片狼藉的汤池和破破烂烂的建筑,浴场的供水循环系统从头到尾被改装了一遍,方便了取水和冷热水交替使用,还大大节约了经济成本,深得生意人的喜爱。
那道隔开男汤和女汤的竹篱笆和之前的比起来,更加结实和可靠,老板在上面拍了好几下都纹丝不动,当了一宿建筑工人的黑长直比了个大拇指,说这绝对有质量保证,他是专业的。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当了一宿的包工头已经困得不行了,被另一个当了一宿建筑工人的黑长炸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一个劲儿地开始打哈欠。
看在被修好的浴场和三倍的住宿费的份儿上,也为了不额外招惹麻烦,老板也就没有多计较,昨晚上的事情权当做没发生。
黑长直连连道谢。
新的一天伊始,街边的店铺拉开了门帘,商贩支起了摊子,各式各样的吆喝声和交谈交织在一起,像是锅盖底下咕噜咕噜沸腾的热水,载人的船舶在河面荡开大片大片的涟漪,宛若漂浮在水面的落叶。
众生百态,这是与忍者生活的木叶隐村截然不同的地方,气息相似又不完全一致,透着别样的烟火气息。
旅馆老板不但没有记恨这三个找上门来的大麻烦,还热心地介绍了当地的旅游景点,以及今晚上会有庆典举行。
“你可以带着你的女儿去参加今晚上的庆典。”旅馆老板笑眯眯地说。
宇智波斑顺理成章地带着孩子出门了,千手柱间狗狗祟祟地跑到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宇智波斑发现宇智波神奈好像很熟悉这样的气息,像是进入鱼群的鱼,却又不自觉地游荡在人群之外。
宇智波神奈从走街串巷的商贩手里接过两支苹果糖,把其中一只塞到宇智波斑手里,把钱塞到小贩手里之后,空出来的手放进了宇智波斑的手。
“有段时间了。”宇智波神奈把苹果糖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咬碎了,甜腻的糖块在温热的口腔里化开。
这样的生活应该是从江户时代开始的。
战国时代过去之后,便是江户时代。
庆长八年(1603年),德川家康被天皇任命为征夷大将军,在江户设立武家统治的幕府,由此开始了以江户为据点的幕府统治。
关原合战之后,德川家康赢得了天下,世间迎来了长达两百余年的和平,经济、政治、文化也随之得到了发展的机会。
那起初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后来演变成政治中心,除此之外还是经济和文化高度繁荣的地带,地域不断扩张,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的人数量越多。
来来往往的人像是从身边淌过的流水,宇智波神奈牵着宇智波斑的手,鼓着腮帮子,“我记得有段时间房租涨得特别快。”
经济越是繁荣,物价就不免上涨,房租上涨是必然的事情。
江户分为两个特色的区域,其中之一是大名和武士的住宅区,是所谓的上流社会。另外一个便是平头老百姓聚集的地方,又被称为下町,这里汇聚了各种各样的商贩和手工艺人。
江户时代的建筑物大多数是木头搭建的,即便是后来把名字改成了东京,也依旧保留了不少特色建筑,比如挨在一起的狭长屋子,像是一条条铺陈在案板上的鱼。
她在这些长屋里住了有一段时日,来来回回,流连辗转,旧的旅途结束之后,新的生活反复开始,生活不算富裕,但好歹不用挨饿和风餐露宿,比战国时代要好得多。
她有很多邻居,大多数从事的职业是商贩和手工艺人,挑着货担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撑船的船夫、卖纳豆的小贩,很多很多,底层人民混乱的治安,蓬勃兴盛的地摊经济,是那个时代的平民地区的特色。
日子姑且平静了一段时间,但也有不平静的时候。
比如说江户时代的特色。
宇智波神奈想了想,“火灾、聚众斗殴……”
明历三年(1657年),风从江户本妙寺里带出了一只燃烧的衣袖,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火灾,被后来的人称为‘振袖火灾’。
宇智波斑牵着孩子的手不自觉地一紧,治安听起来……很糟糕。
宇智波神奈最后咔嚓一声,把手里的苹果糖吃得只剩下一只棍子,眼睛一亮,“还有歌舞伎町,那儿的小姐姐可漂亮了!”
宇智波斑:???
“以前偷偷溜进去玩儿来的。”宇智波神奈眨巴眨巴眼睛,“后来有人问我要不要留下来工作,可以赚很多钱。”
小丫头片子自顾自地叭叭个不停,完全没发现她伯父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似的。
“回去被罚抄了好多经书。”小姑娘叼着棍子,神色恹恹得像只耷拉着耳朵的猫咪。
“经书?”宇智波斑目光诧异地开口。
青年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和尚念经的场面,严肃又静默,仿佛容不下一丝多余的杂念。
宇智波神奈的小脑瓜装满了他不知道的想法,那些想法千奇百怪,实在不像能停下来六根清净的样子。
他认知里的宇智波神奈从来都不像能好好坐着念经的模样。
而且——
“你念经做什么?”宇智波斑忍不住开口。
那是和尚和尼姑才做的事情。
“因为教我读书写字的人是个和尚嘛。”宇智波神奈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个很老很老的和尚。”
她在漫长的时间里,被迫辗转轮回,江户时代生下她的女人是未婚先育,没有嫁过人的女人,带着孩子形同带着一个累赘,于是她被扔在了寺庙,她顺理成章地被寺庙的住持收养了。
寺庙的住持是个年纪很大很严肃的老和尚,很严肃也沉默,据说老和尚年轻的时候是武家的侧室之子,后来被继承了家业的嫡兄驱赶到了寺庙,长伴青灯古佛了去残生。
她犯错的时候,老和尚就喜欢罚她抄书念经,她抄的是佛经,念的是佛理,手里握的却是屠刀,无论老和尚罚她抄了多少经书,给她讲了多少佛理,她对着佛祖一本正经地做了多少早课,骨子里仍是死不悔改。
她还没成年老和尚就去世了,老和尚没有亲眷,一生孤独,唯一在晚年收养了一个看起来滑不留手其实顽固不化的小魔鬼。
“所以我会念很多经。”宇智波神奈笑得眉眼弯弯,“你要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呢?还是《妙法莲华经》呢?我都可以。”
宇智波斑满脸黑线,“哪个都不想听。”
他一个都没听过,但他哪个都不想听。
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哪天自家姑娘一个想不开出家做尼姑。
小姑娘弯弯的眉眼里像是盛了此刻温暖的阳光。
她没有给老和尚念经送终,她这种身上集聚了无数业果的人给老和尚念经超度,怕不是要把老和尚直接超到佛祖的黑名单上去,不念好过念。
宇智波斑牵着小孩儿的手,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小姑娘刚才给的苹果糖,亮晶晶的苹果糖,玫瑰色的糖衣鲜艳漂亮。
一大一小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晃呀晃,小姑娘的发旋也在视线里晃呀晃,柔软的小辫子垂在脑后,发带上的蝴蝶结一晃一晃的,像是翩跹的蝴蝶。
小孩儿的身体突然腾空,青年托着小姑娘的膝弯,单手把孩子抱了起来,视线开阔了许多,乌泱泱挤在一起的人群在视野中铺开。
碎金一样的太阳落到了屋顶上,洁白的陶瓷娃娃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琳琅满目的商铺,起起落落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拥挤的鱼群。
宇智波神奈眨眨眼睛。
她知道时间会把这条街,包括这条街道的人全部淹没,这些人最后会变成世间随处可见的尘埃,包括现在把自己抱在怀里的这个人。
但是现在,眼前这副映入眼帘的景象,是属于她的,她会永远记得。
“好热闹呀。”
宇智波神奈抱着宇智波斑的脖子,趴在他的肩头上,神态舒缓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像极了一只趴在屋檐底下晒太阳的猫儿。
◆◆◆◆◆
浓郁的夜色像是涨潮的海水,入夜之后,街上的人一点没有变少的意思,垂挂在屋檐底下的灯笼像是秋日饱满的稻穗,夜风轻轻拨动着那些红彤彤的灯笼,整条街被映照得红艳,像是陷入了一片烂漫流丽的火海。
来来往往的孩子穿着浴衣,带着面具从面前跑过,整个世界喧嚣璀璨。
宇智波神奈听到了鼓笛的声音,还有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来的欢呼声。
天空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寺庙铜钟的轰鸣像是湖中扩散的水纹。
这座小镇是建立在一座寺庙底下的,长长的阶梯一直延伸到山麓,黑黝黝的人群穿过朱红色的鸟居,像是雨季来临之前搬家的蚂蚁。
屋顶上挂着一大串灯笼,像极了铃兰草细长的花梗上挂的花朵。
人声鼎沸的人群,鼓乐的声音和各种各样的心声混在一起,人群像是席卷的浪潮,被卷进浪潮里的小孩儿回头发现自己家的大人不见了。
宇智波神奈头顶那一撮呆毛晃了晃,看着陌生的人群叹了一口气,寻思着去找自己不省心的伯父。
“你一个人吗?”
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宇智波神奈回头,迎面撞上了背后的人,衣服上的清香和皂角的气息格外的清晰。
宇智波神奈后退了一步,差点被人撞到,对方拉了她一把,手心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差点撞到她的人忙不迭地到道歉,青年站在小姑娘背后微笑,笑容温润柔和。
宇智波神奈抬头。
烟花在空中‘砰’的一声炸开,声音震耳发聩,炫丽的光芒编制成璀璨的花。
青年的手掌贴在了她的耳廓,贴着皮肤的手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涌过来,烟花炸响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
宇智波神奈眨眨眼睛。
夜空盛开的花朵流光溢彩,空气里浮动着轻缓的鼓乐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嗡嗡的声响。
“换个地方吗?”对方的眉眼微微弯起。
“好啊。”宇智波神奈仰着头看着她。
青年弯腰,托着小姑娘的腰肢把人抱了起来。
“你不怕我是人贩子吗?”青年温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他抱着小小的孩子,逆着涌动的人群,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不怕啊。”宇智波神奈趴在青年肩膀上。
“那我要是人贩子,你该怎么办?”青年有些好笑地开口。
宇智波神奈想都不想,一副专业贩卖||人||口的样子,“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卖了的,价钱好商量。”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啊。”青年无可奈可地笑出声来。
“在学校有交到朋友吗?”
“算是有?”
“这个回答有点没有说服力。”
“那就有。”
“有点敷衍。”
“你要求好多。”
两个有一茬没一茬聊着天,攒动的喧嚣声被抛在背后,青年抱着宇智波神奈,步伐不紧不慢。
周围的环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灯火阑珊,喧嚣歇敛,一大一小停在了温泉旅馆的后门。
宇智波神奈拍拍青年的脑袋,“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都不让我再抱会儿吗?”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受伤。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宇智波神奈郎心似铁。
青年弯下腰,小心地把小姑娘放了下来。
宇智波神奈后退了一步,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晌,
“怎么了?”青年弯了弯眼睛。
宇智波神奈歪了歪脑袋,“我只是觉得,你再不出现,我都要忘记你的样子了。”
“你果然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啊。”
和宇智波神奈一样扎着小辫子的青年开口。
青年的眉眼和宇智波斑很相似,长相比宇智波斑要阴柔一点,笑起来的时候,黑色的猫眼微微弯起。
宇智波泉奈蹲在地上,他托着腮,深蓝色的和服垂下宽大的袖口。
青年笑得眉眼弯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你不叫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