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园动作僵了一瞬,随即出口喊了一声——“邓祁。”
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可能,打死她也不信,眼神死死落在离她大概只隔了两米不到的少年身上。
邓祁回了头,看见她的时候表情先是怔了下,随即无比自然地冲她回了句:“赵园?”
那模样,就好像他们曾经是关系再普通不过的同学,如今只是非常凑巧地又遇见了而已。
“你不记得我了?”
话落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空气仍旧凝固。
赵园勉强把凌乱的情绪控制好,有些艰难又有些茫然地发问,目光在他和程雨身上来回打转:“你……你们在一起了?”
回应她的是邓祁微不可察却又清晰无比的吐字——“嗯。”
不等她再说出什么话,少年直接快刀斩乱麻把所有希望泯灭,语气克制凌冽,落入人的耳朵像是比N市的寒风还要伤人:“我以为——”
“我之前已经表达地很清楚了。”
“赵园,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说着贴着运动裤缝的拳心在衣袖的遮挡下握的死紧,继续强迫自己冷静说完:“而且,我现在的女朋友,是程雨。”
像一把把冰刀般,直愣愣地向她刺过来。
克制住全身近乎失控的颤抖,赵园压着稳不住的声色,用尽最后的勇气看向他:“你确定吗?”
邓祁没有回复,用沉默给出了答案。
眼眶猝不及防地酸涩,流泪的冲动被赵园硬生生压下去,声色泛冷:“明白了。”
言语间向他靠近,终于走到他面前,那一刻的邓祁,往后无数次回想起来,都无比憎恨那时的自己,没有伸出手抓住她的勇气。
脑子里闷闷泛着疼,不受控制地又被关进玻璃罩里,仍旧无法逃离。
故事的最后,神明与少女在这里结局,从此分道扬镳。
再见了邓祁,无论苦衷与否,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从此往后,无论后路如何,我都不会再陪着你了。
就此别过,不属于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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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送志愿队离开的大巴车在下午五点时就开进了N市科技大学的校门,彼时正在校外咖啡店的两人亲眼目睹了全程。
彼此无话,沉默许久,程雨才酝酿着打破了寂静:“你别怪我邓祁,我只是……”
“我知道。”话到一半被他打断,“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怪谁。”
眸光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暗淡下去,邓祁想起了半年前的自己。
去见赵园的那天,邓祁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那时他的病情时好时坏,本来以为控制良好的疗程在下一步也许就能瞬间急转直下。
曾经最稳定的那段时间就是在他开学回去见赵园的那次,各方评估都已回归正常值,基本上只要保持一段时间内的不再病发,就可以判定为痊愈的日子。
却在见到赵园隔天的夜里,又自杀了一次。
就是这次,差点严重到没抢救过来,邓祁将曾经赵园织给他做生日礼物的那条围巾,用来勒上了自己的脖子,最后直到面部发紫,他都没有松手,只想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将所有痛苦了结。
却在死神来临前的最后一秒,听见了定时设置的闹钟铃声。
“hello!hello!让我看看是哪个糊涂虫还没起床呀?嗯?原来在这里呢,邓祁邓祁!赶紧起床了,起床起床!!”
那是,赵园的声音。曾经专门发语音叫他起床的声音,被他录了下来。做成了闹钟铃声。
混沌意识在最后关头被唤醒,邓祁眼眸睁了睁,终于松了手。
随即在床边躺了半晚上,后知后觉腿部蔓延上麻木,邓祁也没管,只把闹钟的频率又调快,每隔三分钟就响一次,借此唤醒自己随时可能失控的意识。
与那个不像自己的自己做着抗衡。
谁也不知道邓祁那晚上是怎么过来的,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每次要拿起那围巾往脖子上套的时候,耳边就会一遍又一遍响起他姑娘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救了邓祁的命。
直到第二天被简眠发现倒在床边,看着脖子上青紫的於痕,在探过他呼吸后,才颤抖着手把他带回了医院。
医生重新为邓祁做了病情评估,出乎意料的是,他原先的情况并没有加重,只是出现了新的问题。
情绪波动幅度开始不受控制。
“他最近是不是见了什么人?”医生的话惊醒了邓祁的母亲。
女人哽咽着想起了邓祁手机屏保上的女生。
自此之后,邓祁重新回到医院,简眠对他的关心难得达到了顶峰,甚至不再过问工作上的事情。每天守着邓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也会在凉寒的深夜看着儿子日益消瘦的脸,眼泪汹涌。
悔意滔天。
什么严苛的高要求在现在看来,都成了笑话。经历过之后才懂,不需要孩子走的有多高多远,平平安安,就够了。
别再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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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终于还是出现了转机,许是上天听到了这位可怜母亲诚恳的悔过祈祷。邓祁的情况逐步稳定下来,因为最初的刺激引发的波动逐渐消散,认知意识回归正常。
自杀倾向很久没再出现,脸上的肉也长回来一点。医生说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只要他不再接触直观刺激。
简眠暗下决定不再让他们见面。
医生了解情况后却提议,问题的源头不是出在刺激体赵园身上。
最主要的,还是邓祁自己。
他有心结。
至于这心结到底是什么,解释起来也不复杂,三两句便能说清,无非就是在外界过高的压力下。被现实打败了意志,认为自己无能,把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自我身上,并加重,这是许多抑郁患者的通病,只是邓祁,可能属于比较严重的那一类。
如此反复循环,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深渊。唯一能救他的,是他自己。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邓祁情绪调控的能力已经跌进了谷底。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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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技大学回来以后,赵园的生活趋于平静,曾经凌冽引人的短发不知不觉间快要齐肩,陆予铮调侃过一次,问她还减不减短,闻言她也只是淡淡睨过他一眼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并未打算剪。
什么外界的活动也不再参加,博乐社那边递交了退社申请,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绕着学校的湖边跑圈。
带着耳机也不与旁的人交流。
陆予铮觉得她这状态不对,几番纠结过后把赵园拽去了医院。女生倒也不反抗,就这样规规矩矩地去和他做了评估。
结果是——
赵园身理和心理都健康的不行。
反而是陆予铮有点轻微性的焦虑。
“……”
“你真没事?”陆予铮看着眼前开心消消乐玩的正起劲儿的赵园,少女沉默地像一个哑巴。
让他不由地想要怀疑,这医院的诊断水平是否有问题。但他也明白,那是一家备受好评的三甲医院,他从小到大看过病的最多的医院。
医疗水平自不必说。
但就是觉得离谱,怎么会有人这样了还没问题。
许是看他老妈子操心折腾了太久,沉默的赵园同学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简单和陆予铮解释了下。
那时C城已经入夏,距离上个冬天锥心刺骨的寒冷,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蛙声寂寥的夏夜,晚风吹着手臂柔柔发软,赵园的声色在这沉默许久的夜晚,终于发了出来。
“我最近在写东西。”
陆予铮:“嗯?”
“你还记得我们从N市回来以后上的职业规划课吗?”
志愿队的同学回校以后,每人交了一份实践报告认知,随即被给他们批改的院系主任拉过去开了个讲座。
美其名曰给他们指指路。
C医培养的,都是对社会有用的医生,换言之,在很早的时候,都需要对自己的职业前途有清晰的规划。
碌碌无为者,耻,浑浑噩噩者,悲。
青年的未来,该从当下抓。很庆幸有这样一场堪称及时钟的讲座,一敲,把赵园震醒了。
让她在这样迷茫混沌的黑暗中,找到了一条新的路。应用心理学是她喜欢的专业,但同时,大学的时间不止课堂。
她还可以去做别的事,恍然间,又想起了高三疫情那段时间里,堪称压抑的岁月中,是文字带她走了出来。
她可以用写作来还给自己宁静,亦可以,分散她的注意。行动派赵园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下一步便是迅速地付出行动。
她推掉了那些重要但对她来说并不必要的活动,生活变的精简,只剩下上课和写作。
塑造故事的过程并没有想象的容易,最开始写出的东西也难以打动人心。但这过程,让赵园能够忘我地沉浸进去。
于是她的生活变成了外人眼中沉默,内里波涛向上的积极。
写作健身,按部就班又有条不紊。
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沉默地有些过分。
但这也很好。一个人的生活并不需要面面俱到。
听到这样的解释,陆予铮先是沉默了一瞬,随即表情松开一点:“那就祝你成为更好的人。”
“会的。”赵园想,唇角轻勾冲他笑得明媚:“借你吉言。”
事实上后来的发展也确实让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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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跳脱到五年后。
C城世贸中心旁建筑独特的办公楼里,女人飒爽的脚步踢的高跟鞋“哒哒”直响。
推开咨询室的门出来,赵园走到休息室,助理小江贴心准备的咖啡已经提前放在了茶几上,踢掉高跟鞋换上棉拖。
赵园将鞋柜的门关好,走到沙发边径直窝了进去,弹性反制下弄出的声响接应了门锁“咔哒”的一声。
才躺下没多久,同事兼工作室合伙人吕蔓走了进来。
一眼瞥到瘫在沙发上的赵园,轻啧了声,调侃:“今天那位不好对付?”
“可不。”赵园应着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换了个仰靠的姿势按起了太阳穴:“一进来就搁这儿吐苦水,嘴皮子利索到能说相声,这他妈也能抑郁。”
闻言倒是调笑了她一阵,吕蔓抬手抿了下助理小江准备的咖啡,捧着杯口继续打趣她:“以前不是不接这类人吗?”
“某人以前,说嫌他们矫情?”
像这类身价金山银海整天浪着没事玩,整着弄出点抑郁来逗乐子的少爷们。
赵园确实是不接的。
毕竟没那闲心陪他们玩。
不过今天这位有点特殊,赵园颦了颦眉,语气有些无奈:“一熟人介绍的,就当还个人情。”
“人情?”这个字眼落在吕蔓耳朵里倒是来了点趣味,八卦的欲望被挑起:“是还昨天来接你下班的那位帅哥的人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