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黑暗中,却有人叹息一声,似乎等了许久。
“这位姑娘,可终于醒了。”
纪彤一愣,原来不仅李兰溪在等她醒来,连那在暗中的人居然也是如此。
这太奇怪了。
冯业被绑了起来,“他”此时要对他处刑,岂非易如反掌,又怎么会白白等了这些时候?
那人却似乎对纪彤很是关心,温和道:“刚刚的情境,在下也真为姑娘捏一把汗呢。姑娘的心肠似乎也有些太善良了。若非其他几位来得及时,你岂不是要陪着这活阎王一起下地狱,你还如此年轻,不是太可惜了么。况且这冯业也不是你的主人,也并非你的亲属,何以如此拼命?”
纪彤此时也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冯业,对方却是有些不能直视她的模样,偏过了脑袋,生怕她要说后悔了似的。
谁知纪彤却说:“我并非是为了救他。”
那人却怎么相信:“哦?”
“我也想让他伏诛,但是却不是现在。”纪彤环顾四周,她并不知那人在何处,于是便对着虚空黑暗中的某点,就当作是那人,正色道,“我刚才拉住他,正是为了让他得到真正公平的判决,在日光下接受审判,而不是在此暗无天日的监牢,静悄悄的死去。他应该死在千万黎明百姓的面前,以其鲜血和头颅告慰那些在他手下枉死的魂灵,也让那些与他有一样残暴心思的人好好看看,不把人命当作人命的下场,从此引以为戒,再不敢犯。”
“原来如此,姑娘深明大义,这样倒是显得在下的格局小了些,惭愧惭愧,。”那人嘴里虽然说着惭愧,但是语气里却轻飘飘的,难掩心中的不屑。
纪彤也知道这些滥用私刑的人,往往并不相信官府的正义,因此并不放在心上。但是却听这人的下一句直接道:“真这不愧是名捕司出来的。”
“只是在下很好奇,若没有在下的一番布置,却不知名捕司要何年何月才能将这活阎王绳之于法,还是会只能等待他七老八十后,寿终正寝,再去他坟中将其鞭尸示众,以此警醒世人呢?”
原来“他”早已知道了纪彤的身份。
纪彤道:“既然早已知晓我是名捕司的人,为何还敢如此大肆行凶?”
那人却哈哈一笑,似乎觉得她这问题十分可爱:“有名捕司的人,这游戏才更有意思,不是么?虽然你们名捕司抓不到’活阎王’,但是审他的时候,若是缺席,岂不可惜。在下不才,但也知道,这正义的实施,还是要有官家的人见证才显得正式些嘛。”
“在下原本想等姑娘醒来,便杀了这姓冯的。但是听完你刚刚的一番话,如今倒是不想这么做了。”
听到这里,冯业的眼睛瞬间微微睁大,面色阴晴不定。
但是纪彤却不会觉得这人突然改变主意,想要放过冯业,于是她没说话,静听下文。
果然,那人接着道:“既然你刚刚舍命救了他,那我便让他多活些时辰也无妨。”
纪彤道:“你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么?”
那人不置可否:“或许吧。谁知道呢?”
“不过既然姑娘的身份已经在明面,这游戏便不能这么玩了。”
纪彤道:“什么意思?”
那人道:“想必姑娘不会愿意安安静静看在下将这些人送入地狱,对么?”
纪彤颔首:“职责所在,除非我死。”
那人了然道:“理解理解,但是在下却并非滥杀之人,我非但没那么想杀你,甚至还有些欣赏姑娘。所以,在下决定给姑娘一个面子,也让名捕司有机会显显身手。”
“咱们来赌上一局。”
“赌什么?”
那人长长地嗯了一声,却没继续说,似乎正在思索怎么设置赌局,才最有意思,“不如这样,咱们就赌一赌你能不能找出这第三个犯人。”
果然还有下一个处刑对象,她的目光一一掠过井如海、齐麟、任玉则、闫文贺四人,又轻轻带过身旁的李兰溪,才道:“赌注为何?”
那人听她答应,便有些高兴,道:“若是你赢了,不仅可以和这几位安安稳稳地出去,我还会将他们都交给你处置,怎么样?”
纪彤道:“他们,是指谁?”她必须明确能救下的人数,免得到时候被这人出尔反尔。
“自然是那第三个犯人、冯业,或许还有那个简云琛。如果梦瑶姑娘还没有弄死他的话,否则我也爱莫能助了。”
纪彤利落道:“好,我和你赌。”
那人拍手称快:“爽快!那便请稍后片刻,待在下去准备一番。”
室内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众人不约而同都看向纪彤,各人眼中闪烁的意味不明。
井如海看着纪彤,直接问:“小丫头,你有把握么?我们这些人的命可都交在你手上了。”
这小丫头虽然有几分本事,但是他还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姓名交给一个小辈,难免不放心。
纪彤也不拖大,直接道:“并无。”
这人神出鬼没,谁知道下一个迷局是什么?而她更为担心的是那第三个犯人,他们并不知道这人是谁,若是他如冯业一样突然发难,他们要防的就不仅是那黑暗中的主谋了,只是此话现在却不能明说。
任玉则的心态却还算是不错,只觉得名捕司是很厉害的,好歹有官府中人坐镇,比自己瞎摸索要好得多,看着纪彤的眼光中,带着不少信任,又好奇道道:“那人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久?”
这确实有些不寻常,这人前面两次,都是直接开门见山,如今却说要去筹备,不能不让人担忧。
闫文贺看着纪彤欲言又止,面色明显担忧,但是也不好多说什么。而齐麟则小心地听着周遭的动静,似乎希望找出一番出路。
李兰溪此时也没看着纪彤,只是看着前方,嘴上却道:“无论这回是怎样的环境,你总该聪明些,若是坐上赌桌的人死了,那么筹码便也会一起消失。”
纪彤总觉得他从刚刚起就带着一种奇怪的恼怒,但是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因此着意看了他一眼,却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平直的嘴角,而眼眸的情绪却被那浓密睫毛投下的重重阴影遮得严严实实的。
于是她在心里道,幸好他长得确实英俊,因此即使是用这样冷淡的语气,依然让人觉得生不起气来。
说话间,那人终于回来了。
“请诸位向前十步,向左五步,伸手开门即可。”
众人如他所言,跨步前行,也没忘记带上那捆好的冯业,由齐麟暂且看管。
但是,门内的景象却和预想的全然不同。
此处灯火通明,没有镜子,也没有人,却有四具黑漆漆的棺椁。
任玉则胆子小,立刻被吓了一跳,往后连连撤步:“这怎么摆了这么多棺材!”
闫文贺最讲究礼仪,乍见棺椁,立刻念叨:“逝者安息,无意冲撞。”
恐惧和避让,这是普通人见到棺椁的正常反应。虽说世界上有没有鬼神,许多人不能确定,但是对于看不见的事物,人都会存有敬畏之心。
唯有公门出身的纪彤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先围着四具棺材细细查看了一番。这四具棺木大小不一。第一个最小,长度大约只有一尺。若说能放下尸体,那恐怕不是动物,就是刚刚出生的婴孩。民间觉得这死胎的阴气最重,因此极为凶煞,讲究的避忌也最多。第二个和第三个也比普通的尺寸也要小一些,通常是给少年夭折的孩子用的。只有最后一具是正常的尺寸。而这些棺木的用料也只是松木,甚至算不得上等,至多只是普通,想来并不是富贵人家所用的。
纪彤心里道,莫不是这棺材里头都是那第三人杀害的苦主?可若是如此,那这四具尸体恐怕年龄不一,这犯人为何要杀这样四个人呢?此时当然也没法问那个幕后之人,因为进入这屋子内,就代表赌局已经开始了,一切的答案都需要她自己去找寻。只是前两次都是在镜子里看到的场景,这回那人却摆出来四口真真实实的棺材。看来这第三个犯人才是是最为棘手的。
但无论情况如何棘手,首先便需要解决第一个问题。
开棺。
这事情纪彤本来是最为熟练的,但是可惜她的右手刚刚负伤,此时却不好用力,因此这开棺的重任便落在了其他人身上。
“我刚刚已经看过,这棺椁的封棺方式是寻常的四角封钉法,只需同时起出钉在棺木四个角上的约五寸长的铁钉即可开棺。”纪彤对众人道。
这开棺其实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但是却极为考验人的胆量和心理承受能力。因此也并不算容易。
最终是井如海和齐麟担了这差事。
为了减少尸体曝露在外的时间,纪彤决定一个一个来。
第一个棺材最小,便由此着手开棺。
井如海觉得这棺材太小,他自己一人就能打开,因此没让齐麟查收。
只听咔咔四声,棺盖被打开了,井如海却“咦”了一声,道:“怎么回事?”
其余人本就在棺材边等着看,已经看到了棺木里的情形,唯有任玉则一边害怕地用手掌遮住眼睛,一边缓慢地挪去他身边,壮着胆子睁眼瞄了瞄。
却见棺材里躺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阴森恐怖的婴孩尸体,而是两个并排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红漆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