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靠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岁月和病痛的折磨,让他看起来很虚弱,但是身上的英气是雨雪风霜都掩盖不住的。
旁边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妈,正戴着老花镜读报纸,蒋父见儿子来了忙道:“平红,我儿子来了。”
那阿姨闻言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说道:“来看你呢。”说完起体身向门口走过去,秒切微笑:“祈沾来了,快来快来。”
蒋祈沾一步一回头,生怕韩存涯消失每一次,韩存涯都回以微笑,真想告诉他我不会乱跑,但碍于众人在场,他到底也没说出口。
韩存涯向蒋父介绍了自己,只说了大名,再多说一个字他都可以当出场石化。
说来也奇怪,在工作上什么话他都能说张嘴好赖话一应俱全,甚至可以根据场合不同进行匹配,但是一到生活中他张个嘴都得在心中大夸特夸自己一顿,虽然幼稚,但是合理。
聊聊家常,聊聊天气,最后聊到病情,蒋父抛出了致命的一句话:“存涯,你把基金收回去吧,或者用到其他患者身上,我这身体治了也没用。”
在场三人都愣住了,蒋祈沾失措地僵硬地看向韩存涯,他不敢看他的父亲。病房里鸦雀无声,像久不见光明的地下洞穴,阴暗,逼仄,令人心畏惧。
“爸,你......你什么意思?”蒋祈沾不可置信,半晌才开口。
“就是,不力治了,”蒋父摇摇头,“大家都累,早点结束,早些过上安稳日子.。”
“蒋季萧!”平红的声音在病房里炸开,“你说不治就不治了?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话还没说完,平红的眼泪就大把大把地掉,直接冲出了病房。
“祈沾,去劝劝你阿姨,顺便谢谢她,照顾我这么些年。”
蒋祈沾没动,沉默许久又开口道:“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说完,扭头走了
屋里只留下了韩存涯。
蒋父苦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不注意,搞的东西有点辐射,这癌治不了。”他没顾及韩存谁的回应,接着说道,“那孩子十一岁的时候没了妈,跟着我……也不能算跟着我,说来我也差点把他弄丢了,还是个学生...……”说到这他又抬头看了看韩存涯,“不会是你吧,年龄对得上,长得也像。”
“是我。”韩存涯点头。
“缘分,都是缘分呐。”蒋父摇头笑道:”那之后,他一直跟着他奶奶生活,直到他奶奶也走了,才接到我身边,没多长时间我就病了。这么算下来。他都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
“希望他以后可以安定些吧,你说是吧?存涯?”说到这里,蒋父的微笑带上了一丝狡猾。
“您都看出来了。”韩存涯猜到蒋父给他讲蒋祈沾的故事的原因。
“他从不依赖别人,刚刚他看你那一眼,就已经暴露了一切。”
是的,他从不依赖别人,不愿麻烦别人,尽管对自象是韩存涯。
他不愿意向别人展示他虚弱无助的一面。
“您想过,您放弃治疗,他会怎么样吗?”韩存涯问。
“想过,我整天无所事事,都在想东西,但这是最好的方式了。”蒋父失笑,“这不还有你吗?”
蒋父的这一切言论非常让他不快,可以忽视儿子感情,回避儿子的感受。
他想讨和说法,但他终究是个外人。
“他无法承受,就找个人帮他一起承受,叔叔真是好主意啊。”
“他太累了,不想让他每天都为了生计奋奔奔波,赚学费、赚医药费、赚保姆费。悲伤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消散,不会太严重的”
韩存涯无话可说,只是坐着。
良久,蒋祈沾和平红一起回来了,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泣涕涟涟。韩存涯和蒋父之间的气氛有些吓人.。
正午的阳光不留余地地充斥满了病房,消毒水混着酒精的味道让人不适。
蒋父最先开口:“回来了,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
“爸,那你一直住医院。”蒋祈沾郑重道。
“行行行,答应你。”蒋父知道劝不动儿子,只好应下。
在病房里呆了不久,两人就出来了。
这个时间还早,回家就是浪费大好光阴,但是心情实在不佳,配不让上这么好的天气。
但是韩存涯决定带蒋祈沾去公园里散心,哪怕就坐在树荫下,也比窝在家好得多。
开车开到一半,韩存涯突然想到肚子空空。也就掉头去火锅店了。
工作日,火锅店人不算拥挤,他两找了个僻静的位置。点餐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韩存涯的耳朵。
“存涯来了。”这声音由远及近,是火锅店老板。
“魏叔,你在店里啊?”韩存涯把手机递给蒋祈沾,自己站起来和魏植寒喧。
“我看上去真那么老了吗?”魏植抬手摸了摸下巴,“也没胡茬啊?”
“没,这不是辈分搁着呢吗,叫叔礼貌。”
他俩一人一句,最后魏植丢下一句“吃好”就走了。
韩存涯坐下接过蒋祈沾递过来的手机。“选好了?”
“嗯。”
“这家店我经常来,那个老板跟我爸是朋友,后来才知道。”
“嗯。”
你这什么嘴,韩存涯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提什么爸啊!
沉默,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韩存涯真想不起来,除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有什么时候他是这样沉默的。
街上人来人往,但谁也不会为了谁刻意停留,倒像人生一样,没有谁会因为谁的思念而选择留下。
天上的云影一片一片过,片片不同,是过眼云烟,眨眼间飞去已经再无原来。
想到这里,蒋祈沾抬头看向韩存涯。透过蒸腾的热气,他凝视着眼前这个人。
他也会离开吗?
即使我在意,即使我思念。
如果他也离开了,自己可能真的受不了了。
他不敢移开眼神,怕下一秒,他失去的就是这个心底里描摹过千百遍的人。
下一秒,他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两束饱满的目光相碰撞,也分不清谁的清白不清白了。
不会的。蒋祈治想。他怎么可能会消失呢?我那么喜欢他。
“肉好了,”韩存涯捞出一片羊肉放进了蒋祈沾碗里
这个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这个真真切切,生动无比的人,会一直在。
“好。”这是他人从医院出来后,开口说的第一个字。
韩存涯的手顿了顿,接着顺手把第二片羊肉放进他的碗里。
“韩存涯。”
“啊?”韩存涯突然听到这一声大名,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感觉……”蒋祈沾歪了一下头,皱了眉,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你像假的。”
“我可不是塑料做,真人真肉,货真价实的,都是一斤斤吃起来的。”韩存涯说。
“你跟我想象的一样。”说到这他顿住了,摇摇头又说,“你比我想象的还好。好得像假的。”
“我想对你好,无论如何都会对你好,不论我是真是假。”韩存涯伸手摸了摸蒋祈活的头。“可是这一切真得不能再真了,掺一点假都不可能。”
“嗯。我也想对你好。”蒋祈沾停下了,没说下去。
“我是个大活人,你想对我好,有很多种方法,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对我好,你就一件一件做。”
“但是有个前提。”韩存涯急转弯。
“嗯,在对你好前,先对自己好。”蒋祈沾还记得。
吃完饭,已经半下午,阳光正好,两人决定前往公园。
公园里有一个大湖,湖上时不时有几只鸭子鹅子,据说是湖心岛的一位老人喂养的,它们有时排成一列在水中嬉戏,与湖中的芦苇相映成趣。
阳光洒下,像蝉翼一般轻薄地覆在湖面上,被风一吹,荡起鱼鳞一般的褶皱。
他们走到湖边平肩站定,他们的影子与树的婆娑俏影交织,轻轻地摇出了一片静谧,坠在树头,铺在两人肩头。
他们绕着湖边的小路并肩而行,无人说话,但也不觉得无趣。他们就安静地陪伴着彼此,走在他们曾经都走过的路。
“这里,当时还有很多鲜花开着。”
走到一个长椅前,两人不约而同地慢慢停住了脚步。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坐上了同一张长椅,坐到了相同的位置。
那天太久远了,但是却无比清晰的存在于两人的记忆中。
那天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巨大的改变。
“我觉得,我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蒋祈沾悠悠开口,“他那么选样也一定有他的考虑。”
是了,那么多的时刻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这次就不能?可是,他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叔叔,他不希望你再累下去了。”韩存涯挑挑捡捡开口。
“可是……”他没再说下去。
“但是,”韩存涯猜到他要说什么“我在”
蒋祈沾长舒了一口,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太阳一点点下沉,阳光一点点消失。
这似乎是千万日子里一样平凡的一天,但又有些令人说不出的细微改变。